凝霜正要动身,心念电转,忽的问道:“娘娘,不知我可否求见陛下?”
步贵妃乍然一惊,脸上几乎变色,忙用讪笑掩饰过去,“陛下着了风寒,这些时都在卧床休养,是不见人的。”
这话说的便有些古怪,凝霜一个品阶不高的诰命夫人,本来也没有求见皇帝的资格,步贵妃直接将她骂回去便是了,何须这样好言好语解释?倒像是心虚似的。
凝霜心内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不再多问,乖乖跟随步贵妃身边的内侍去往北苑。
步贵妃这才松了口气,又从屏风后叫出二皇子来,骂道:“瞧你那模样,鬼鬼祟祟躲着做什么,一个丫头片子都能将你唬住了?”
幸好那扇屏风足够沉重,否则照他那缩手缩脚的架势,万一闹出些动静来,难保不被人瞧出端倪。
二皇子垂着脖子嗫喏道:“……她精明着呢。”
上回傅凝霜进宫,就从他字里行间推断出傅凝婉小产之事有异,谁知道这次又为了什么而来?
步贵妃看着眼前没用的儿子,真是恨铁不成钢,她还指望这蠢货能帮她安抚大臣,她这厢也好腾出手来同那些诰命夫人周旋,谁知老二竟恁般没用,白费了她这些年苦心栽培。
步贵妃连训斥的劲头都没了,只道:“……如今最要紧的,是断不能让你父皇驾崩之事泄露出去,否则,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二皇子唯唯应下。
步贵妃望着那些金桂,掩鼻道:“这花闻久了真是腻味,去换檀香来,多多的点上才好。”
和死人共度了大半个月,步贵妃觉得自己都快发疯了,真难为皇后那时候怎么下得了手的——难怪都说最毒妇人心,这女人比她还狠。
一路上凝霜神情十分悠哉,还有空跟甘珠聊天,一旁的内侍看着都惊叹不已,不过他倒很谨慎,纵使凝霜以闲聊的名义请他加入话题,他都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在宫中当差,从来一心不敢二用——倒真是滑不留手。
步贵妃也算会用人的,可凝霜愈发觉得其中古怪。
到了北苑制定的居所,那人便屈身告退,说此地自有人服侍。说罢拍了拍手,便有几个姿色平常的丫头鱼贯而出——若非姿色平常,也不会留在这种地方干活。
凝霜一看她们的模样,便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因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叹了口气,向甘珠道:“你去告诉母亲,请母亲安心待在家中,不必为我牵挂。”
她用自己换萧夫人出来,若萧夫人不能理解她的苦心,那这罪就白受了。
好在萧夫人别无二话,只让她自己保重,至于家中那边,倘有萧易成的消息,她亦会及时递进宫来。
“夫人还让我捎些金银过来,好让小姐你方便打点。”甘珠说着将一个蓝布包袱打开,里头是整整齐齐的银锭,估算总有百十两之数——看来萧夫人早就意识到此行不利,早在赶赴赏花宴上,便已留有后手。
凝霜心中有暖流滑过,难怪那天宫中递来帖子,萧夫人要让她待在家里,死活不许她去——除了父亲母亲和萧易成,这是第四个对她极好的人。
所以如今便是她回报的时候。虽说谁留宫中都差不多,可萧夫人有时候性情难免流于急躁,万一触怒了步贵妃,保不齐会生出乱子,倒是凝霜待在此地更好些——她清楚该如何保全自己。
虽不觉得花钱的必要,凝霜还是欣然将那些金银收下,万一真用得上呢?
她朝甘珠使了个眼色,甘珠会意,将那几个宫婢都赶到园子里,除草的除草,扫地的扫地,就是不许她们近身。虽说步贵妃还须用人,未必敢对凝霜腹中的孩子下手,可这些贴身伺候的活计,还是交由甘珠亲自来做会更好些。
凝霜打量着周遭,只见梁柱上的彩漆都有些剥落,隐约还有一股陈腐灰败的霉味,听闻这北苑是安置历朝太妃太嫔的住处,自先帝那几位太妃过世之后,便渐渐空置下来,不想如今倒派上了用场。
甘珠嘟囔道:“贵妃娘娘也太小气了些,宫中如许多宫殿,偏将咱们安排到这地方来,就不怕别人说她闲话吗?”
凝霜却认为北苑很不错,阴风阵阵,凉爽宜人,这让苦夏已久的她十分舒坦。不过看着甘珠鼓嘴抱怨的模样,凝霜倒觉得好玩,打趣道:“那你想住哪儿?重华宫吗?”
就算傅凝婉如今性子沉稳了些,凝霜也不想跟她住一块,何况还有个母夜叉步氏呢。
甘珠仿佛想起些什么,看了眼窗外,见那些宫婢都在专注扫地,这才悄悄探头道:“小姐,我听说贵妃娘娘将陛下搬到重华宫去了呢,说是为方便照顾。”
“哦?竟有这种事?”凝霜挑挑眉。
“是真的,”甘珠谈起这些八卦便眉飞色舞,“听说陛下如今病得很不好,连太医院都不许过问,贵妃娘娘只叫自己的心腹太医隔三差五来一趟,人人都说,贵妃娘娘这是铁了心要让陛下改立太子呢!”
“唉,听说生病久了的人身上都会有一股怪难闻的味道,尤其像陛下这种年纪,贵妃娘娘天天伺候,倒不嫌呛得慌。”甘珠想起自己那位早就过世的叔爷爷,难免有所感叹。可见这些金尊玉贵的娘娘也不是好当的,照样得忍常人所不能忍。
凝霜静静地出着神,愈发印证了先前的猜测,只因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众人才都不敢朝那方面想。
皇帝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所以步贵妃才会病急乱投医,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来日怕是免不了一场干戈。若是不能和谈,两方激战流血,她们这些人质又该何去何从呢?
还有萧易成……不知她几时才能与他见面。
凝霜摇摇头,将这些不快乐的思绪撇开,无论如何,她都得怀抱希望坚强地活下去,毕竟还未到达绝地。
忽听到咕噜一声响,凝霜惊讶的看去,就见甘珠红着脸捂着肚子,她不由笑起来,“时候不早了,叫人传膳吧。”
她还在孕中,当然得吃些好东西补充体力,以待来日。凝霜想了想,让甘珠去叫一个小丫头过来,十分自来熟的点了几道菜,诸如清炒虾仁、黄豆猪脚、萝卜羊肉等等,都是健康又平常的食材,最适合孕妇滋补调养。
只是宫中一饮一食皆有定例,正经的妃嫔主子还有小厨房可供加餐,像凝霜这种寄人篱下的按说是没资格指手画脚的。
小丫头怯怯地望了凝霜一眼,小声道:“这个……奴婢怕是做不得主……”
甘珠熟知自家小姐心意,当即沉下脸呵斥道:“那你不会回禀贵妃娘娘?世子夫人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若是饿出好歹来,你担待得起吗?”
小丫头听得目瞪口呆,求助似地看向凝霜,似乎指望这位外表柔善的夫人帮她说说好话。
凝霜却闲闲道:“贵妃娘娘已经说过,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怎么,想吃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这宫里未免太寒酸了些吧?”
小丫头满脸黑线,难怪都说恶主出刁奴,这两人真是来做客的吗?她怎么瞧着倒像反过来了?
她不敢耽搁,急急转身,“夫人请稍等,奴婢这就去传话。”
生怕慢了一步,这两人就要请家法来制裁宫婢了——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庭中其余正在干活的丫鬟眼见此情此景,都齐齐后退了一大半,不敢再露出靠近的念头。比起伺候这种主子,还不如安安分分扫地呢。
甘珠看在眼里,小声朝凝霜道:“小姐,等会儿奴婢借口要汤婆子,到附近串串门,问清到底是哪几家女眷,咱心里也好有个章程。”
虽说还不到用汤婆子的季节,可凝霜身为孕妇,这个理由却正合适。
凝霜点点头,“你千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