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什么?”楚昀问道,他想了想,半开玩笑道,“阿临,我发觉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若是以前的你,肯定不愿被仙门所缚。可现在,你不旦留在仙门中,还成了正道第一人。你知道我刚得知霁华君其实是你的时候,有多惊讶么?你真的一点也不像这样的人。”
箫风临轻声问:“那师兄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楚昀偏头看他,却没有回答。箫风临自小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就连楚昀有时也搞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可他明白一点,箫风临从来不会在乎身外之事,他就像游离在这世间,冷冷俯视着芸芸众生,既不会为祸,也不会挽救。
无情,且绝情。
这样的人,如今却成了济世救人的正道魁首。虽说这并非是坏事,但楚昀总觉得心中不安。他宁愿看见箫风临依旧做一个冷眼旁观者,也不想看见他如今这样,就像是万里冰封的冰原,其下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箫风临看向他,那双眼里波澜不惊,似是在述说与自己毫不相关之事。
“事到如今,师兄当真觉得,还了解我么?”
楚昀心底没来由抽动一下。这数百年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混沌大梦,可于箫风临而言,却是真真切切过来的。数十年都可完全改变一个人,更何况已过去百年。
楚昀敛眸:“抱歉,是我自以为是了。”
“不是的,”箫风临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背,“师兄这样很好,只是我……我已经……”
他的话没有说完,忽然有人轻轻叩响了门扉。箫风临快速收回手,楚昀直觉他似乎想说什么极为重要的话,正欲询问,却见箫风临已经眼眸一抬,房门自动打开。
乔安站在门外,道:“霁华君,晏师兄,该下船了。”
楚昀无奈,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箫风临应道:“好。”
一行人这便下了船。广陵不愧为商贸繁盛之地,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楚昀死了许多年,好容易重生了又一直关在天岳门那等无趣的地方,许久不曾见过这般繁盛景象,一时间也不由眼花缭乱,很快便将船上发生之事抛在脑后。
三人信步闲庭般在街上游走,很快便到了乔安所言,能联系上无妄阁的地方。
眼前一座勾栏小楼,华灯红绸,琉璃青瓦,极为华贵别致。此处依水而建,数艘雕镂画舫静静停靠岸边,一字排开,虽是白日日,却也可预见夜晚繁盛之景。
楚昀眼角抽动一下,问:“这便是你说的那地方?”
“正是,”乔安赔笑应道,“晏师兄,您有所不知,此地乃我们广陵最大的妓馆,名为醉欢楼。这里面的姑娘小倌,那都是一等一的……”
“谁问你这个了!”楚昀头上青筋暴起,忍无可忍打断道。
“您听我说呀,”乔安道,“传言,这醉欢楼的幕后老板,就是无妄阁的人。”
楚昀满脸难以置信:“还有这事?这些人好好的开什么妓院,这也太……”
箫风临道:“所谓大隐隐于室,此地鱼龙混杂,消息来往众多,倒也的确符合三教九流汇集之地。”
“霁华君说的是。”乔安连忙附和。
“你闭嘴。”楚昀敲了一下他的头,训斥道,“你带我们来这里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让堂堂霁华君进这种烟花巷柳之地?”
箫风临淡淡道:“也无不可。”
楚昀惊恐地转头,这人真的没有被人夺舍么?!
见他看过来,箫风临解释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箫风临此言不错。他们如今只有这一条线索,楚昀就算万般不愿,也不得不答应下来。不过妓馆通常是夜里开张,如今青天白日,他们就是想进,也得等到夜里。
三人在城中一处清雅小筑落榻,趁着这档口,乔安仔仔细细给楚昀与箫风临讲了那醉欢楼的规矩。
那醉欢楼不仅仅是广陵最大的妓馆,也是此地最大的赌场与烟馆,可谓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而那醉欢楼的幕后老板,更是掌握着一众青楼赌场的命脉。只不过,这般至关重要之人,却无人知晓他究竟是男是女,何种模样。
“一个青楼老板都搞这么神秘,他们无妄阁果真没一个正常人。”楚昀不屑道。
乔安尴尬地附和一句:“晏清师兄说的是。”
箫风临摇摇头,问:“那我们该如何见到那老板?”
乔安道:“只能凭运气。”
楚昀问:“何意?”
乔安道:“那醉欢楼的最高处,名为摘星台。据说,醉欢楼的老板每月会在那里见一位客人。上摘星台的客人能向老板提出一个心愿,不论是杀人复仇,还是春宵一夜,老板都会满足。唯有一个要求,就是决不可透露老板的身份与容貌。至于那客人是如何挑选的,却无人得知。有些时候,他挑的是一掷千金的贵人,有时挑的又是输得精光的穷光蛋,总之,全凭喜好。”
楚昀问:“这么说,你也曾上过摘星台?”
“我哪有这运气。”乔安苦笑一声,见楚昀狐疑地朝他看过来,方才难为情道,“实不相瞒,我极喜欢醉欢楼一位花魁姑娘,所以……”
楚昀笑道:“所以你为那位姑娘散尽千金,结果就被人留下抵债了?”
“是。”乔安垂头丧气道,“原本像我这种欠下一屁股债的人,恐怕得把命搭上的。可醉欢楼老板似乎是看上我有几分修为,便将我保下,引荐给了无妄阁。我这才捡回一条命。听闻,那位老板在无妄阁地位不低,不过,我从未见过他的模样。”
楚昀手指敲击着桌面,思索道:“所以,只要我们能见到那醉欢楼老板,便可从他嘴里撬出无妄阁的所在。可你说他一个月只见一人,我们岂不是要等上一个月?”
乔安道:“放心,我已打听过了,老板这个月还未曾见过任何人。”
箫风临眼眸微动:“今日,是本月最后一日。”
华灯初上,河岸边灯火辉映,雕镂画舫飘摇水面,悠悠琵琶声渡水而来,戚戚哀歌,甚是悲凉。
楚昀立于醉欢楼前,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莫名有种被逼入狼窟的悲凉感。说来,他前世虽然是出了名的浪荡贪玩,却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谁能想到,他第一次进这烟花之地,竟是与箫风临一道。
楚昀在这边踌躇不前,却听箫风临在他身旁道:“你若介意,可留在外面等候,我与乔安去便可。”
放你一个人去我才更介意!楚昀恶狠狠瞪了提出这主意的乔安一眼,咬牙道:“我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箫风临敛眸:“那便走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昀竟觉得他这语气,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三人这才步入其中。
醉欢楼装潢极为气派堂皇,红绸帷幔铺垂,金屑珠玑点缀,莺歌燕舞,往来尽是喧嚣之声。饶是楚昀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是不由被里面的杂乱景象逼得皱了眉。
实在是太吵了。
大堂人群拥挤,一下便将三人冲散开。这大堂中有数台赌桌,依次排开,每台赌桌旁都以围聚了不少人。楚昀转身没看见人,正欲施法寻找,却被人群猛地一冲,撞到了一台赌桌前。
赌桌前,已有不少人围聚在此。
站在一旁的女荷官见有名俊俏小公子被挤到桌前,含笑问他:“公子,赌大还是赌小?”
楚昀摇头笑道:“我先看看,姐姐不必管我。”
赌桌的一侧,乃一名粗鄙大汉。他汗流浃背,双手紧紧攥着一只赌盅,咬着牙道:“别废话,开!”
另一侧,则是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长袍束冠,折扇轻摇。他抬手悠悠往桌上一拍,盅盖掀起,赌桌旁猛地爆发惊人欢呼。
“柳公子又赢啦!”“厉害厉害。”“连胜第十局,不愧是柳公子!”
那大汉双目赤红,怒吼道:“不可能,再来!”
那名柳公子轻笑一声,言谈间却尽是鄙夷:“胡三,你都与我赌了十局了,你还有得赌么?再输下去,你可要光着屁股回家了。”
“别废话,你来不来!”
楚昀看得无奈,忍不住心道:“这样赌下去,就是再赌二十局也得输啊。”
别人看不出来,但他却看得清楚,那柳公子掀起盅盖的时候用内力暗中将骰子动了手脚。这分明是在出老千。还说是什么广陵最大的青楼赌场,竟无人发现此人的行动?
那大汉此时已经被逼得打算脱衣做赌资,楚昀看不下去,正欲开口,却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按住肩膀。他转过头,箫风临正站在他身后,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嘴唇未动,却是以传音术与他对话:“与我来。”
箫风临牵起他的手,将他从赌桌前拉出。楚昀偏头朝他看过去,箫风临如今仍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就算身处这等嘈杂之地,也有种世外仙人不入凡尘的清贵。
楚昀问:“你方才去哪儿了?”
箫风临一路拉着他穿过大堂,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方向:“寻个清净的地方。”
楚昀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此处二楼以上均设有雅间,比起大堂的鱼龙混杂,倒是的确要清净得多。
楚昀想了想,又问:“我刚刚正想教训那出老千的家伙呢,你拦我做什么。”
“不是。”箫风临摇摇头。
楚昀不解:“何意?”
箫风临道:“他们是故意的。”
“你是说……”
箫风临道:“今日是本月最后一日,来此地的,绝非单纯只为享乐。”
楚昀了然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为了引起这醉欢楼老板的注意?也对,赢得太多与输得太多,都是引起注意的法子。看来,那两人多半是串通好的。”
箫风临点点头,不再答话。
二人很快走上二楼雅间。
雅间外有浅纱帷幔遮蔽,却什么也遮不住。二人这一路走来,耳畔淫声浪语不断,交缠的人影被光影映照在帷幔上,可谓是不堪至极。楚昀走这几步,脸上已有些挂不住的面红耳赤,却见箫风临仍旧一副置之事外的模样,心下对他的佩服不由更深了几分。
二人捡了一间相对清净,且视野开阔的雅间落座。
雅间内点着熏香,也不知糅合了多少种香料味道,又浓又烈,刺鼻得很。楚闻惯了箫风临给他点的檀香,猛地被这香气一熏,竟有些头晕眼花。
箫风临抬手一挥,将那香炉中的熏香灭去,道:“屏息,这香料中掺了迷药。”
楚昀恍然,难怪这里的人个个醉生梦死,毫无羞耻之心,原来竟有迷药作用。不过他又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分明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这人怎么看上去这么熟练?
难不成他并非第一次来?
注意到楚昀古怪的目光,箫风临敛眸道:“下午我找人打听过。”
“哦。”楚昀应了一声。他这几日坐船南下,几乎没怎么睡过好觉,难得下了船,便抓紧时间补眠,一睡就睡了整个下午。看样子,箫风临便是趁他睡着期间,外出打听了一下。
不过,箫风临这般谪仙气质的公子,到处找人打听青楼里的消息,画面着实有些奇怪。
楚昀问:“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箫风临道:“等。”
楚昀还想再说些什么,帷帐外忽有一女子声音传来:“公子,小女前来抚琴。”
他什么时候点了琴姬!
楚昀满脸惊愕地转头朝箫风临看过去,箫风临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解释道:“此地规矩,入了醉欢楼,不可不出钱财。”
他顿了顿,道:“进来吧。”
帷幔被人卷起,一名穿着轻纱素衣的女子怀抱琵琶施施然步入。她进了雅间后,朝楚昀二人行了一礼,便端坐靠里一侧,兀自弹奏起来。
楚昀坐立难安,却见箫风临只是静静饮茶,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人实在淡定得不像第一次来的样子,两相对比,反倒显得他多大惊小怪似的。楚昀暗道不能显得这般没见过世面,当即也学着箫风临的模样,专心饮茶听曲。
不多时,一声鼓锣之音响彻整个醉欢楼。楚昀一惊,便听雅间内的琵琶之音骤然停了。那名琴姬放下琵琶,朝二人略微施了一礼,起身重新替他们卷起了帷幔。
醉欢楼的烛光接连暗下,楚昀向外看去,大堂的吵闹之声不知何时也跟着停了下来。偌大的欢场骤然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大堂中央的高台上。
高台上红绸铺地,其上摆放的数百只红烛骤然亮起,围成一圈,似是将整个醉欢楼的光都映照在了那一处。
众目睽睽之下,一名红衣女子跃上高台。那女子一袭红衣翩跹,身形纤细,脸上略施粉黛,容貌清丽脱俗。她微微抬头,状似随意地扫过在场之人,眉宇间竟显出一丝冷傲。
琴姬道:“二位公子今日运气不错,红袖姑娘可是很难得才登台一次的。”
楚昀突然转头问:“你说她叫什么?”
“红袖。”
她话音落下,只听又是一阵鼓锣敲击之音,那名叫红袖的女子已经随着鼓点舞动起来。她双足赤裸,足腕间系着一串铃铛,正随着舞步轻轻响动。
她起舞时,方才那份冷傲褪得干干净净,一双美目顾盼生姿,尽显诱惑媚态。
台下,众人脸上逐渐显露痴缠神色,似是恨不得将台上那人生吞活剥。楚昀眼眸微敛,神情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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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昀:你给我解释一下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熟练?
阿临: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