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不见首尾地排在宫道里,前朝后廷泾渭分明,前头有庄严整肃的仪仗队举着旗帜开路,后部还有黑压压的护卫军严阵以待。
可绕是这个样子,带宫眷出行,免不了拖拖拉拉,吵吵嚷嚷。
周昙一趟又一趟地两头跑,左说又劝地叫娘娘们进马车,吉时一到,就要出发。可最后还是御前侍卫肃穆地巡查时,莺莺燕燕的声音才全都收到马车里去。
周昙最后跑了一圈,回到御前时,景鸾辞从车里掀帘子探出来,有些犹豫地道,“女官院里头再去问了没有?”
周昙抹着汗,忙不迭地道,“回皇上,问过两遍了,阮宫正寒热发身,几乎都下不了床,去是肯定去不成了。”
眼睛察言观色着,又补充一句,“丹琪山在北,又在山腰,去了说不定病情更重,不如让阮大人好好歇着为好。”
景鸾辞仍是沉吟。
之前她千请万求时,他不愿,一想到这人踏出了这雕龙画凤的宫峦,他便觉得满心不适。
可等不甘不愿答应了,她不得去,仍是满心不适。
好似那些准备给她看的景色都了无生趣起来。
“你去女官院候着吧!”景鸾辞思忖了一会儿出声朝明路道,“若阮木蘅大安了,就接她来。”
明路满目喜色坠裂在地,几欲哭出来,但仍恭敬称是,拖拖拉拉地正要走。
景鸾辞忽而又唤住他,忖度了一会儿,道,“算了,左右也不急于这时候,以后多的是机会。”
而此时,裴雪袂的马车内,本该在女官院躺着的阮木蘅却极安静地与惠香坐在车厢里,打扮与平日大不相同,身上是泯然众人的绯色宫装,披着同色褂子,额前垂着一转儿发穗,乍一看就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
外头宫门司的守臣在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的依次细验人数、身份和门籍,声音响到帘外时,她微微缩了一下。
低垂着脸怯怯地递出写着韵香的门牌,因是一车子内廷宫眷,守臣并不便于直视,匆匆两眼,只当做她怕生,便避嫌地放下门帘去下一车检查。
此后又经内侍官,门监奉官的两轮查验,整个队伍才终于清点整肃完。
正正当的赶在吉时,仪仗队和宫门司开宫门,奏鼓鸣乐,声势浩荡地向城北而去。
一气儿冲出外城郭时,阮木蘅才默默长出了一口气,不安的眼眸终于抬起,却仍不敢凑近窗子,只从惠香掀起的一角斜着往外望。
连绵不绝的山染着霜色,和马车一起奔行,间或地,偶能见到四五个炊烟人家,再行十多里,便只有山和奔向城郭的颖水。
一直逆着水走,直到分了岔,奔了近半天的车马队才笨重停下歇息。
裴雪袂和惠香都下了车,阮木蘅不想出去惹人注意,也不舍得枯坐在马车里,便故意穿围着厚重的毯子,拿了扇子遮挡着脸,到车辕处与马夫一同坐着,边与他分食枣糕来吃,边看三群五簇,颠簸了半路仍旧兴奋不已的宫眷,及与郢都截然不同的景色。
正闲聊时,弯曲的队伍前头有一人骑着玉總马飞奔过眼前,往后面颍水边去,不多会儿又与永熙王景鸾和、平王景鸾华一道牵着马慢慢地踱回来。
阮木蘅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谁,提了裙子,着急忙慌地进车舆,却不想裙子勾在了木辙处,拉扯半天扯不下来,见后头人已要走近,忙又重新坐下。
耳边听得平王道,“……芜州地界每年旱灾日益严重,便如刚刚我们所见,这颍水上游改道分流……”
分析着便与景鸾辞细细研讨起建立河道事宜。
而一边的永熙王却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的,百无禁忌地扯了扯景鸾辞衣袖站定,指着那一处宫妃宫娥,道,“适才颍水边的美景哪里比得这个,这才真真是群芳竞艳,百卉争妍,美不胜收啊!”
他们看河道,他却是去看花看景的。
阮木蘅低垂着脸别过头,却忍不住好笑,心想着永熙王胆子真大时,果然听到景鸾辞冷冷地道,
“赏花赏到朕头上来了,你胆子是在颍水里泡肥了吧?”
永熙王却笑若桃花,更加肆意地道,“臣弟又不能抢了去,远远地观赏而已,皇兄肚里容天下,可不能太小器。”
说着又笑问,“皇兄不如告诉我,放在你心尖尖的是哪个?”
景鸾辞当然不会搭理他,他便满面笑意地自己揣摩着品评起来,“中间那个是富丽,可脾气肯定不好,应当不是,左边的,太死板,右边的,矮了点……都差点火候,到底是哪个呢?”
景鸾辞跟着瞥了一眼那红绡绿蜡,嘴巴轻吐,“不在里头。”说完便往前走。
永熙王却不放过他,追问道,“什么不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