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鸾辞嗤然一笑,却也没反驳什么,颇安然地坐下来,给她斟茶。
阮木蘅见他不着急,反而心焦,“庄子里没有一个可信可用之人,很难突围出去。”
“嗯。”景鸾辞抬眼。
“即便有办法出去,此处不管离隅州,或者河西都相去三四百里,很难搬到救兵。”
“唔。”景鸾辞微微一笑。
“皇上当真没有任何随护?”
“没有。”
“那随行的禁卫知道你来的方向么?几时可能到?”阮木蘅变了脸色,不安感越来越浓。
景鸾辞认真地盯着她,那一丝笑意越深,“你在关心我?”
阮木蘅一愣,他带着笑容,“原来我若危及性命,你还是在意的,早知如此,五年前我就该使一遭苦肉计。”
阮木蘅忽而不说话了,静了片刻,“皇上为一国之君,生死关乎社稷,民女为天下人担忧而已。”
景鸾辞轻笑一声,“是吗?好大的家国情怀!”
正待接着说话,门被叩响了。
“水云姑娘,饭菜备好了,再不吃就要凉了。”说话的是葛三,而葛三身旁分明有两个人影。
这是要强请他们下去的意思。
景鸾辞收敛起面容,深深望住她,“放心,有我。”
阮木蘅又是一怔,抱起江风开门,门外葛三面色惨白,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后面的人贴身站在他左右两侧。
景鸾辞随意扫了一眼,见葛三腰际一把寒刃抵着,面色一沉后恢复如常。
饭食时间,不大的驿站大堂里坐满了人,空气了一股油烟味,混合着各色的汗味马骚味,空气异常浓稠。
在他们下楼梯时,那浓液似的气息瞬时凝固成铁板,围坐在各张桌子边,打扮各异,好似毫无关联的人,齐心一般默默地注目过来。
阮木蘅忽而站住,耳朵里听到几声“嗒”的声音,看似不动声色的人,悄无声息地将手移到腰间的刀把上。
正愣神间,一只手轻轻地挽在了她腰间,阮木蘅扭头看,景鸾辞没看她,只是眉毛一挑,带着她往下走。
一早上没见人影的江柏舟正坐在饭桌前,手里端着一杯茶,看似闲适,表情却僵硬得不自然,在看到景鸾辞的瞬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在寂静的饭厅内,突兀地出声笑道,“这么大阵仗,原来是景公子到了!”
阮木蘅一住,有话说不出来,只默默地朝他摇了摇头,再侧目向景鸾辞,他眉目不动,脸色不动,身形不动,俨俨地端坐着,好似身下的长条凳是什么宝座,微微垂目看着面前的饭食。
尔后颇有深意地望向她,“什么时辰了?”
阮木蘅一时没反应过来,却是对面的江柏舟忽地展颜一笑道,“已过申时,景公子的朋友到了么?”
景鸾辞神色淡淡的,不置可否,施施然地斟了酒,慢慢地浅呷。
阮木蘅当下福至心灵,收起脸上的僵硬,极力装作自然闲适地与他们闲谈吃饭。
可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聊的,吃到最后变成一场僵持,虚耗着,他们是不能动,而不明身份的对方是在等候和试探。
不管想弑君的是什么来头,昨夜到现在他们一直没动手,说明要么在等背后的人的信号,要么在探景鸾辞的底,害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想来也不会耗太久,起码不会耗到明日,最好的时间肯定在今夜。
也就是他们如果不能在日落前闯出去,等到对方的信号来,便是只只待宰的羔羊。
阮木蘅看着门口落在地上的光影变淡变红,日头西斜,堂内暗光一片,她不住地转着念头,心绪也跟着朦胧沉昧起来。
景鸾辞撵转着杯子,目光一点点移动着扫向堂内,不疾不徐地起身,堂内众人也几乎整齐划一地站起。
他扫视着,冷冷一笑,“信号此时都未发,恐怕不是时辰没到,是发不了了罢!”
双目如钩地盯视着众人,那些颇有疑虑的人显然在听到这句后,条件反射地看向同一个地方。
景鸾辞眯了眯眼,朝那角落相反的方向走了两步,盯着目光所在的那一张脸,那张脸平平无奇,却平白地有一丝威严,仿若这一伙人的头领。
他一挑眉,不屑地道,“你就这么确信,今日围困着朕,不是愚蠢地自寻死路?请君入瓮之计,不觉得实施的太顺畅了吗?”
众人瞬间神色异样,剑拔弩张的气势一瞬间松散了一些,其中一人猛地拉出刀,喝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景鸾辞长身负手于后,慢慢地侧一圈,见众人神色异样,脸上好似越加胸有成竹,轻笑,“还没反应过来么?向外瞧瞧看。”
话音落时,后院的马匹不知为何长嘶着奔跑出来,有人在后面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瞬间浓烟滚滚飘来,好似马厩里,驿站半边的房子都烧着了。
有一半的人几乎是应声奔去后面,留下一半的人还未回过神,景鸾辞突地将手中的杯盏往前一掷,冲着那“头目”的门面而去。
在所有人都往那边奔时,他却猛地回身抓住另一头角落里的人,对方一刀刺入他腹部的同时,他抢过那把刀,紧紧地抵住对方的脖颈。
“这一伙人听命的人是你罢!”
他冷冷地用着劲儿,将他拖了出来,那人脸色涨得通红,一副又怒又气的表情,显然没想到,快煮熟的鸭子能这么扑棱。
景鸾辞紧紧制住他,眼风递向阮木蘅。
阮木蘅反应神速,朝惊愣在地的葛三喊道,“备车!”
抱着怯怯欲哭的江风上车。
一伙人失了头领,不敢轻举妄动,亦步亦趋地围着看着他们挟着人质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奔驰在道上,已近黄昏,夜幕落了下来,山林间风动声喧,夹杂着后面远处的追赶声。
景鸾辞抓着那人,紊乱的气息此时平缓下来,腹部鲜血仍往外涌,声音却丝毫不乱的发狠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怒急攻心,却也忌惮着自己的性命,垂目望着他的颈项道,“一介草莽而已,几位穿金戴银,行事如此不顾忌,想让人不盯上都难!”
说着悄然抓上腰间的匕首,景鸾辞腾出一手猛地按住,突然一笑,“原来是平王的人,竟然自信到如此地步,连王府的佩刀都不换一把!”
猛地抽出来,那匕首的柄上赫然一枚烙铁的府印,他手腕翻折,手起刀落,血溅出来。
阮木蘅一把揽住江风,遮住他的眼,可自己全然也惊吓得面色发白。
她知道景鸾辞在做亲王时,刀剑功夫骑射技巧不错,大大小小也打过几场仗,甚至当初长广王之乱,他带了几万军队在荒原对垒。
可这些年看他执笔指点,姿态斯文,从未见过如此狠戾干脆,不由心头突跳,别眼到一边。
再回过来时,那人已滚落马车。
可还容不得她接着惊诧矫情,后面的追兵听声已经趋近,葛三沿着官道狂奔一段,怎么都甩不脱,便扬鞭朝小路里走。
林间路崎岖不平,颠簸异常,走到狭仄处,他们干脆弃车遁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