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碧娥蛾眉紧蹙,百思不解。
黑衣少女紧紧盯着她道:“你再仔细想想,你有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得罪过什么人?”
苏碧娥听了她的话,忽地全身一颤,仿佛被人一刀刺中了心脏,胸口一阵剧痛,垂下头去,低声道:“我、我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辜负了自己最亲最爱的人,还有我那两个可怜的孩子……”
忽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道:“啊,我想起来了,难道是他?难道是他想杀我?”
黑衣少女忙问:“谁?”
苏碧娥红着脸,低声道:“是、是我的男人……但、但他不是我的丈夫。”
黑衣少女一愣,道:“是你的男人,却不是你的丈夫?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苏碧娥瞧她一眼,叹口气说:“这件事说起来话长了,这儿有两个死人,我瞧着浑身都不舒服,咱们还是去外面谈吧。”
黑衣少女点点头,两人走出茶馆,来到一棵大树下,在草地上坐下来,苏碧娥这才开始谈起自己的身世。
苏碧娥的娘家,在青阳一带算得上是名门大户。
她母亲马氏早逝,她父亲苏润墨原是京官,早年为国子监祭酒,做过当今皇上的老师,太子即位之后,备受重用,曾官至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在朝中极有声望。但由于他为人正直,直言敢谏,得罪了万贵妃,于成化三年被贬出京,削职还乡。
她还有一个哥哥,名叫碧城,比她大三岁,博通经史,擅长诗文,成化乙丑年进士,在江南士子中名望极高。
就在苏阁老还乡的那一年六月,苏家大宅里出了一件盗窃案。
苏阁老收藏在书房里的一方端砚被盗,此砚名叫苏轼东井砚,宋坑水岩石,色紫细润,砚背镌刻行书“轼”一字,相传乃苏轼遗砚,是苏家祖传之物,号称无价之宝。
苏阁老亲自到府衙报案,但衙门里的人并不太重视,查了一个多月,没有一点儿眉目。
苏阁老生怕传家之宝丢失,自己无颜面对列祖宗,一急之下,就许下诺言:谁能为他追回此砚,就把女儿苏碧娥许配给他。
结果,这案子还真叫知府衙门里的一名捕快给破了,盗贼“一片毛”被捉拿归案,苏轼东井砚被追回,丝毫无损。
这个破案的捕快姓秦,名聚天,年方二十三岁,浓眉大眼,血气方刚。
苏阁老觉得这小伙子有前途,便守承诺,真的把年方十八如花似玉的女儿苏碧娥嫁给了他。
秦聚天喜得娇妻,自是百般疼爱呵护。
翌年夏天,苏碧娥生下一对龙凤双胞胎,男的先生片刻,是哥哥,取名秦明,女孩是妹妹,名叫秦月。孪生兄妹,格外可爱。
苏阁老一生阅人无数,果然没有看走眼,由于秦聚天办事用功,自身武功又好,接连破了几件大案,不几年便升作青阳知府衙门总捕头。
成化九年,他又一举破获牵连四川湖广两省十余条命案、震惊朝野的连环杀人碎尸案,更是名声大噪,受到当今圣上下旨褒扬,并钦赐宝刀一把。就连湖广提刑按察使严大人,也经常请秦聚天赴省城武昌协助办理一些棘手的大案要案。
秦聚天被青阳百姓誉为“神捕”。但是苏碧娥却对这位整日里只知道舞刀弄剑、埋首破案,毫无情趣可言的丈夫,打心眼里瞧不起,总觉得他是一个粗人、俗人。
尽管丈夫对她是真情实意、百依百顺,她却总是觉得嫁给一个这样木讷的粗人,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婚后十余年来,她一直闷闷不乐,心有不甘。
直到三年前,她才终于遇上一个她觉得真正配得上自己的男人。
那年五月间,十五岁的儿子秦明得了一场大病,她去药铺抓药的时候,偶然认识了一位外地药材商人。
此人姓周名寒山,不但精通药理,会做生意,而且还中过举人,颇有文采,更兼生得英俊非凡,一表人才,而且见识广博,口才极佳,初次见面,便给空虚寂寞的苏氏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周寒山本是个风流人物,见苏氏姿色娟秀、风韵迷人,早动了心思。后来又经过几次接触,双方眉来眼去,彼此都有了故事。
两人苟合过几次之后,苏氏愈加倾心迷恋,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时之憾,却又怕事情败露,丈夫一怒之下对二人下毒手。
周寒山早已看穿她的心思,便极力怂恿她离开丈夫,跟他一起去外面过好日子。
苏氏舍不得儿女,初是不肯,但经不住周寒山甜言蜜语、软逼硬催,犹豫了几个晚上,最终银牙一咬,下定决心,离夫弃子,收拾细软跟周寒山趁夜私奔了。
两人离开湖广之后,一路游山玩水,从四川境内穿过,来到川贵交界处的一座山城里开了一家药材铺,隐姓埋名,过起了名副其实的夫妻生活。
谁知好景不长,一年之后,周寒山就渐渐露出了恶棍真面目,先是对她态度冷淡,非打即骂,后来又经常带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鬼混。
每每此时,她也只能有泪往自己肚子里流,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又怪得了谁呢?
再后来,周寒山做药材生意蚀了本,花光了苏碧娥从秦家带来的所有私房钱,见在她身上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了,竟然起了歹心,算计着要将她卖到窑子里换些银两来花。
苏碧娥绝望之余,追悔莫及,回想起丈夫秦聚天对自己的种种好处,这才明白这世上真正疼爱她、对她好的人不是周寒山,而是秦聚天,这才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不是周寒山,而是自己的结发丈夫和一对儿女,这才明白这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不是情人的怀抱,而是自己的家。所以,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逃回家去。
有天晚上,她趁周寒山喝醉酒的机会悄悄溜了出来,用自己偷偷收藏的一只玉镯当了些碎银作盘缠,直奔湖广。
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走得挺顺利,可一入湖广境内,却连遭姚三、刁七、老掌柜等人截杀,两次险丧性命。
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周寒山才有可能对自己下此毒手:他本是走南闯北之人,认识的酒肉朋友甚多,姚三、刁七、老掌柜这帮穷凶极恶之辈,肯定是他请来的帮凶。
“对,一定是他,”苏碧娥咬牙道,“一定是周寒山想要对我下毒手。”
黑衣少女默默地听她说完,冷冷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苏碧娥面色一红,道:“姑娘说得是,其实我心里也十分矛盾,既想早点儿回家见到丈夫孩子和亲人,可又怕他们不会原谅我,所以我、我……”说到这里,眼圈儿一红,落下泪来。
黑衣少女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她,没有作声。
苏碧娥伤心了一阵儿,抬起头来说:“姑娘,今天多亏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我被店小二那碗茶毒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真是多谢你了。不知姑娘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