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船夫将乌篷船划进芦苇丛中躲避的时候,秦月就已经顺手折了一根空心草藏在身上,所以当她被叶封侯一剑刺入水中之后,便立即趁着水浑浪浊将空心草的一头悄悄伸出了水面,自己潜伏在水底下用嘴含住另一端,那空心草中间是空的,就像一根管子一样,正好可以供她呼吸外面的空气。一来江面浑浊,二来水中芦苇丛生杂草滋蔓,所以叶封侯并未发现。
她虽然胸口中剑,血染江面,但伤势并不足以致命,悄然潜伏在江底,静静地听着从江面传来的水声,过了半晌,听见几声水响,知道叶封侯以为她死于江底,已将小舟荡出了芦苇丛,她才松口气,悄悄把头从水面探出,透过密密匝匝的芦苇,从缝隙中隐约看见叶封侯的小舟靠了岸。
她扒开芦苇,悄无声息地向岸边游近一丈余远。
正在这时,已经弃舟上岸的叶封侯忽然停住脚步,低声冷喝道:“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干什么,快给我滚出来。”
秦月吓了一跳,料想不到自己行事如此小心,却还是被他发现了,心中暗暗叫苦,正要向岸边游去,忽听岸上脚步声响,从一株大树后边闪出一个人来,獐头鼠目,左边衣袖空空荡荡,居然是青阳知府衙门的捕头、佟子昂的心腹走狗姚三。
秦月知道叶封侯并未发现自己,这才放心,露出头来悄然探看,静观其变。
只见叶封侯走近姚三冷冷地道:“姚捕头,是佟知府派你来监视叶某的吗?”
姚三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急忙干笑两声道:“叶兄你太多疑了,佟大人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所以派在下跟在你后面,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并无监视之意。”
叶封侯一边擦拭着剑上的血迹,一边淡淡地道:“原来如此,那就多谢姚捕头的好意了。苏碧娥已经死在我剑下,看来姚捕头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姚三道:“在下亲眼所见,那贱人已被你刺于水中沉尸江底,叶兄干得漂亮,在下这就回青阳知府衙门向佟大人报讯去。这是三千两银票,是佟大人付给叶兄的酬劳,请收下。”说着掏出一沓银票,递到他手中,然后自大树后边牵出一匹马,骑上去说声“告辞”,便打马往青阳府给佟知府报喜去了。
叶封侯手拿银票,看着他纵马离去,忽然哼哼冷笑两声,伸手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扔在地上。
秦月睁大眼睛瞧着,一见他那张年轻冷峻棱角分明的脸,忽地张大嘴巴,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会是师父?
秦月的师父姓蒋,名叫蒋剑寒,今年二十八岁,武功出自福建武夷派,单就剑法而论,已是江湖青年一辈中的佼佼者。
蒋剑寒二十岁那年仗剑行走江湖,在广西苍梧县因打抱不平失手误杀一名无赖,被问成死罪。
恰好苏碧城去梧州游玩,路经苍梧,目睹了他抱打不平怒惩无赖的经过,对他这份侠义情怀深感钦佩,正好苍梧县县令宋从玉是他昔年在京时的同窗好友,便代为求情,从轻发落,将死罪改判杖刑一百。
蒋剑寒捡回一条性命,恍如再世为人,发誓要终生追随苏碧城左右,以报救命大恩。
苏碧城虽是一介书生,但在江南士子中极有名望,他料定自己迟早都会被朝廷重用赴京为官,身边有一个懂武功的心腹相随也是一件好事,所以便欣然收留了他。
蒋剑寒来到苏家的那一年,秦月正好十岁。
此时她已随父亲学习了一些基本功,这个平日就喜欢舞刀弄剑渴望得拜名师的小姑娘听舅舅说了蒋剑寒的事迹,又在舅舅家中亲眼看见蒋剑寒与苏家大宅的护院武师切磋武艺时,只三两招便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更是钦羡之至,立即就吵着要拜他为师。
蒋剑寒见她聪明伶俐,根基又好,是个学武的材料,便点头收下了这个小徒弟,一连教了她五年时间的剑术。
但他却不知道,这个比他整整小了十岁的女徒弟,随着年龄渐长,那一颗少女的芳心,竟懵懵懂懂地喜欢上了他这位年轻果敢待人热忱的师父。
三年前,苏碧娥无故失踪,梅家坑惊现无名女尸,秦苏两家因此对簿公堂,秦家惨遭横祸,秦月一气之下跟舅舅一家断绝来往,从此再也未曾见过这位她一直暗暗喜欢着的师父。现在发现受佟子昂收买,前来追杀母亲的江湖杀手一剑封喉,竟然是自己的师父假冒的,她大吃一惊,暗暗皱眉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他也与这件事有牵连?
正在她心下疑惑之际,只听蒋剑寒忽然叹了口气,遥望远方喃喃地道:“苏相公居然派我来杀他的亲妹子,唉!”一声长叹,不胜唏嘘,摇一摇头,大步离去。
秦月躲在靠近岸边的芦苇丛中,听了他最后这一句话,心中猛然一震:原来是舅舅派他冒充江湖杀手来杀我娘的。可是舅舅怎么会这样做呢?我娘可是他的亲妹子呀,就算他怕我娘为秦家翻案他难脱诬告之罪,那也不至于要对自己的亲妹子下毒手呀。难道这里面另有隐情?难道他……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紧:不好,我娘只怕会有危险!
她急忙游上岸,草草包扎好伤口,轻轻呼啸一声,招来一直在岸上与她的乌篷船同步而行的白马,顾不得身上湿淋淋的,立即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快马加鞭,由小路直往青阳城奔去。
待那白马绝尘而去,蒋剑寒却忽地从树后转出,看着她渐去渐远的背影,苦笑一声,深深叹息道:“傻丫头,我若有心杀你,那一剑早已刺穿你的心脏,你又岂能活命?唉,师徒一场,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你快去救你娘吧。”
第二天早上,青阳知府衙门总捕头姚三起床的时候,头还有些隐隐生疼。
因为巡按御史韦大人已出了抚州,正在来青阳的路上,这一两日之内便可到达,佟子昂十分担心苏碧娥这个心腹大患会在韦大人到来的关键时刻突然冒出来破坏他的好事,所以一直忧心如焚,寝食难安。
昨天傍晚,听到姚三飞马来报,已知苏碧娥被叶封侯在长江处理掉了,连尸体都沉入江底喂鱼去了,他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大喜之下,不但赏了姚三一锭金子,还许诺自己升到湖广提刑按察使司做官之后,一定把他带去武昌,向朝廷举荐他任佥事一职,那可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
姚三高兴之下,喝了个酩酊大醉,以至于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头还有些发晕。
但是当他打开自家大门之后,整个晕乎乎的脑袋却一下子清醒过来,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家大门口不知何时竟已躺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他暗自奇怪,擦擦眼睛,小心地走近一瞧,却吓得“啊”的一声跳起来,这横躺在他家门口的女人不是别个,居然正是已经死在长江中的苏碧娥。定了定神,再大着胆子仔细一看,只见她虽然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但身子尚热呼吸顺畅,看来只是昏迷过去,并未死去,更不是鬼魂上门报仇来了。
姚三抑制住怦怦直跳的心,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暗想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明明亲眼看见这女人已被叶封侯杀死并且尸沉水底,怎么又活过来了?即使苏碧娥真的没死,她又怎么会昏昏迷迷地躺在我家门口呢?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又惊又急,手足无措,最后一想,不管怎样,还是先告诉知府大人要紧。他四下瞧瞧,此时天色尚早,路上并无行人,叫声“天助我也”,急忙将苏碧娥拖过门槛,放在自己家中,又怕她中途醒转逃走,急忙找了根粗麻绳将她浑身上下捆了个严严实实。这才锁上大门,急急忙忙向知府衙门跑去。
佟知府一听苏碧娥还没有死,居然自行昏倒在姚三的家门口,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苏碧娥居然死而复生,喜的是她竟自投罗网。也顾不上责怪姚三昨日虚报消息,急忙让他带上几名亲信衙役,拿上一个大麻袋,去把苏碧娥抓到衙门来,并且再三交代,务要悄然行事,不使任何人看见。
姚三有心将功补过,立即带着四名如狼似虎的捕快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