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西临长江,东靠青阳山,水陆交通发达,市井繁荣,历来便是商贾云集藏勋纳贵的繁华之地。在历史上,曾经有那么一个混乱时期,某位流亡的皇帝在此建都,并将青阳城改名为帝京,军事实力一度扩张到两湖两广及川贵一带,皇朝在此延续了四代共数十年光阴。
据说当时的皇宫,就建在今天青阳市朝天口一带,那个占地数千平方米的古建筑群,我曾在一张民国时期的老照片上看到过,十分雄伟。可惜“文革”时,毁于一场大火,今天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遗址上几条用石头雕刻的巨龙,及县志上记载的有关这个皇朝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望江楼并不是帝京最大的酒楼,但却是最热闹的地方。因为来这里,不仅可以品尝到上好的酒菜,还可以听说书先生说书。当然,别的地方也有说书先生,但他决不是帝京第一名嘴“快嘴书生”梅瘦竹。
梅瘦竹说书和别人不同,他讲的是新人新事,是发生在本朝本代、街头巷尾的奇闻趣事。这样的故事,当然比那些老得掉牙的历史影子更能吸引人。
这一年夏末秋初,天地间已有了丝丝凉意,但望江楼里的气氛却永远是热的。当酒楼里的角角落落都坐满人的时候,“快嘴书生”梅瘦竹便也该出场了。
今天,照例是由他那十来岁的小徒弟乖乖儿先出场,拿着一块大红布往说书台上轻轻一罩,奉上一杯热茶,然后端端正正站在一边,恭请师父出场。
梅瘦竹人未出场,“咳——”的一声却先传了过来。于是,本来热闹嘈杂的酒楼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一把四季不变的折扇,一个精神矍铄的瘦老头,这便是“快嘴书生”梅瘦竹。
梅老先生往台前一站,目光一扫,折扇合拢,先声夺人,朗声道:“诸位看官,近来帝京出了一桩奇案,诸位可知否?”
台下众人连连摇头。
梅老先生微微一笑,道:“那好,今日老朽就给诸位讲一段‘青壮男子离奇毙命,帝京名捕束手无策’的公案。此案尚属官府机密,从未外传,老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当差的友人处探知。在此演绎成书,以饱诸位耳福。”
话未说完,已有人连连鼓掌,催促道:“快讲!快讲!”
梅老先生微微有些得意,清清嗓子接下去说:“话说本朝今年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帝京北郊雷公山下有个叫雷老七的老汉,一大清早便提了个桶去雷公河边打水,准备让老婆子煮粽子吃。谁知一桶水提回家,却被老婆臭骂了一顿。”
坐在下首的小徒弟乖乖儿接口问道:“好好的,他老婆为什么要骂他呢?”
梅瘦竹接着说:“原来,老婆子嫌他提回来的水不干净,不但水面飘着淡淡的血丝,还透着一股血腥味。雷老七就再回到河边打水,暗想:他娘的,好好的河水,怎么会有血腥味呢?信步沿着河边向上游寻去,不出十步远,便看见一处芦苇丛中有白晃晃的东西十分惹眼,扒开芦苇走近一看,天哪——”
讲到这里,梅瘦竹忽然停顿下来,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喝了起来。乖乖儿急忙托了个茶盘,走下台去。
台下的听客们都明白,这是快嘴书生讨赏钱的惯用伎俩,心中既好气又好笑。无奈,好奇之心已被勾起,只好乖乖掏出或多或少的几个铜板扔在茶盘里,都伸长脖子欲听下文。
乖乖儿端着盛满赏钱的茶盘走到师父面前,梅瘦竹捏捏嘴角的两撇八字胡,微微一笑,又精神抖擞地朗声说了下去:
“诸位看官,你道这雷老七在芦苇丛中看见了什么,原来竟是一具光溜溜白晃晃的裸尸。”
“裸尸?”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请诸位猜一猜,这雷老七看见尸体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梅瘦竹故意卖个关子。
坐在最前面的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猜道:“一定是他胆小,吓晕过去了。”
梅瘦竹喝口茶,摇摇头,笑而不答。
另一个汉子猜道:“他一定转身就跑,赶紧去报官。”
梅瘦竹仍旧摇了摇头,笑了笑说:“雷老七的第一反应就是,在裤裆里撒了一泡尿。”
台下哄堂大笑起来。
笑声过后,梅瘦竹接着说:“官府接到消息后,迅速派衙役赶到现场。死者为一青年男子,相貌英俊,身强力壮,死因简单明了,一剑穿心。死亡时间大约为前一晚后半夜。死者身份也很快查明,乃兵部尚书原大人的公子原无忌。”
众人大吃一惊。
原无忌在帝京里并非无名之辈,不但家势显赫,英俊风流,而且拳脚功夫十分了得,曾在昆仑山下单手伏虎,威名远播。其大名谁人不知,他怎么会赤身裸体暴尸荒野呢?
梅瘦竹似乎看穿了众人的心思,说道:“此中缘由,也许只有凶手才会知道。”
“那么,凶手究竟是谁呢?”有人问道。
“此案眼下尚未告破,凶手仍逍遥法外。衙役从现场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官家层层上报,已传到朝廷,惊动天子。现如今,此案落到帝京府衙总捕头陆天沉手中,皇上责令其限期破案。”
乖乖儿惊道:“这位陆天沉,可是那位当差二十余年,破案无数,来去无踪号称神州第一名捕的陆天沉陆大爷?”
“正是。”
台下众人都松口气,纷纷道好。
梅瘦竹冷冷一笑,摇头叹道:“世事无绝对,神捕也有不神之时。就连大名鼎鼎的陆神捕接到此案,也不由得大皱眉头。”
有人问:“这是为何?”
梅瘦竹道:“诸位客官有所不知,据老朽探知,今年四月至今,帝京各处命案频出,死者均系青壮男子,死时均不着寸缕,死因皆是一剑穿心,死后都暴尸荒野。死者中既有豪门官宦,也有平头百姓,既有武林豪客,也有风流侠少。加上原无忌,已有十八桩命案了。帝京圣地,天子脚下,三月之内,连出十八起离奇命案,这可是本朝自太祖皇帝开朝立代以来从未有过之事。皇上闻之,龙颜大震,一面下旨相关人等严守机密,以免风声传出,人人自危,民心动荡,危及社稷,一面责令帝京府衙全力缉拿凶手,限期破案。但是,据传时至今日,陆捕头和他那一帮兄弟虽忙得焦头烂额,却是瞎子点灯白费劲,连凶手的影子也没见到。昔日帝京神捕,如今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再也神不起来了。”
“哦——”听到此处,台下众人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但一颗悬着的却再也放不下来了。
梅瘦竹端起茶杯道:“这段公案至此便暂告一段落,至于后事如何,待老朽再去打探之后,再来向诸位细说分解。”
梅瘦竹让徒弟收拾好赏钱和行头,向台下弯腰一揖,正欲告退,忽听有人喊道:“梅老先生请留步。”
梅瘦竹一怔,抬头一看,忽见从台下听客中站起来三个人。为首一人四十余岁,浓眉、虎目、方鼻、阔嘴、黑脸膛,额下蓄着一把胡须,却根根直起,如钢针一般。他左下是一少年,约双十年华,剑眉星目,腰悬长剑,一脸寒霜;右下是一虬髯大汉,脸如紫铜,双目圆瞪。三人虽身着长衫布衣,却目如闪电,气质不凡。
梅瘦竹不敢怠慢,忙拱手相迎,道:“三位官人有何见教?”
中年汉子踱步过来,掏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按,道:“这是我等一点心意。”
梅瘦竹受宠若惊,忙道:“不敢不敢!小老儿受之有愧!有愧!”
中年汉子道:“在下想用这锭银子堵住一样东西。”
梅瘦竹一怔,道:“不知客人想堵什么东西?”
中年汉子冷冷地道:“你的嘴。”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拂袖出门。
少年和那虬髯大汉看了梅瘦竹一眼,也跟了出去。
梅瘦竹怔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去取银子,却拿不起来,原来那中年汉子轻轻一按,竟将银锭嵌入桌面。梅瘦竹脸色一变,顿时汗如雨下。
乖乖儿嘟囔道:“师父,此人是谁?竟然如此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