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周权驱车回乡,先在青阳市委大院跟参加奠基仪式的各路领导嘉宾汇合,然后一行人坐着专车,由警车开道,浩浩荡荡朝着距离市区百余公里之遥的怒虎山进发。
行不多远,周权忽然发现,进山的那一段山间公路,他一个多月前回乡扫墓走过时,还是坑坑洼洼的,现在却已被填平拓宽,一些筑路工人正在路边忙碌着。
同车的鲁一虎告诉他,为了配合怒虎山风景区的建设,这条进山公路准备修建成一条四车道的高速公路,到时游客进山,就再也不用颠簸两三个小时了。
来到怒虎山,周权更是大吃一惊。山下的虎山村早已不见,方圆十余里内,不管是房子还是农田,都已被推土机推平,十几台大型机械发出轰鸣的声音,正在忙碌着。昔日宁静的小山村,已变成一个尘土飞扬的大工地。
周权拉住鲁一虎说:“你的动作倒是挺快,这才多长时间,就搞出了这般规模。”
鲁一虎笑道:“时间就是金钱,不快不行啊!”
周权担心地问:“原本住在这里的村民将如何安置呢?”
鲁一虎说:“你放心,政府按政策给足了他们征地补偿,并且给他们提供了过渡安置住房,等他们用手里的补偿款购买了新房,就可以搬出去住了。另外卧虎山庄这个风景区建成之后,可以为当地村民提供大量工作岗位,到时只要他们愿意,仍然可以回来工作。”
周权点点头说:“这我就放心了。”
工地中间早已搭起一个大台,周权和领导嘉宾一起被请到台上就座。主持人宣布仪式开始,顿时礼炮齐鸣,锣鼓喧天,十几只斑斓大虎突然跳上舞台。
周权大吃一惊,定睛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些演员穿上仿制的虎皮,装扮成的老虎。别处的庆典上都是舞龙舞狮,这里却是“舞虎”,倒是切合今天的主题。十几只老虎欢腾跳跃,好不热闹。尤其是那只领头的“老虎”,时而坐地盘踞,时而仰天长啸,一动一静,表演得惟妙惟肖,几乎可以假乱真。
周权不禁心下叹服,若非经过专业训练的舞蹈演员,只怕很难表演得如此到位。
主席台下,有一块事先准备好的奠基基床,基床四周用细土沙整齐堆了圈,圈中立着一块奠基石,旁边备有十余把崭新的铁锨,铁锨手柄上系着红绸球。按照正常程序,只要领导嘉宾手持铁锨,将细土沙推入基床,奠定基石,整个奠基仪式便算是顺利完成了。但是就在鲁一虎春风满面地带领一众领导嘉宾走下主席台,拿起铁锨,正准备往基床里培土时,忽然从会场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众人扭头看时,只见会场外面不知何时竟已聚集了一百多名虎山村的村民,走在前面的两名老者高高地扯出一条横幅:还我土地,还我家园。
鲁一虎眉头一皱,小声问身旁正在值勤的公安局副局长彭信义:“你是怎么搞的?”
彭信义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急忙冲上前去,指挥现场二十多名警察组成人墙,拦截村民。
不想村民们早有准备,从人群中冲出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每人肩上挑着两只木桶,一边向前冲,一边用瓜瓢舀起木桶里的东西往拦截他们的警察身上淋去,会场中顿时弥漫起难闻的臭味。众人这才明白,那木桶里装的,竟是大粪。
警察没有料到村民竟有这样的秘密武器,纷纷躲避。村民如潮水般涌进会场,冲向主席台。鲁一虎见势不妙,丢下手中的铁锨,慌忙往主席台后边逃去。
其余的领导嘉宾哪里见过如此阵势,心知三十六计走为上,也都扔了铁锨,一哄而散。
当官的都跑了,愤怒的村民们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也不知是谁带头,竟然噼里啪啦地拆起那用木头搭建的主席台来。
周权觉得事有蹊跷,不由得多留了个心眼,躲到主席台后边摘掉胸前佩戴的嘉宾红花,往脸上抹了一把黄泥,又转到台前来,扯住一位头发斑白的村民,用村中方言问:“大叔,你们这是搞嘛子呢?”
那老汉见他满脸污秽,说的又是本村方言,也就没有了戒心,指着已经被拆掉一半的主席台,一语双关地说:“搞嘛子?没看见咱们在拆台吗?咱们就是要拆那虎书记的台。”
周权问:“你们为什么要拆他的台呢?”
老汉说:“这个书记忒不厚道,专门忽悠咱们老百姓,咱不拆他的台拆谁的台?”
周权问:“他怎么忽悠你们了?政府征用村里的地,不是已经给村民们提供了过渡安置住房,并且按国家政策给足了征地补偿吗?”
老汉撇撇嘴说:“你知道个啥,他说的过渡安置住房,其实就是叫咱们借居在山后的后山村村民家里。”
周权说:“那你们可以用手里的征地补偿款自己建新房啊!”
老汉“哼”了一声:“说得轻巧,政府的补偿款,从数字上看,倒是给足了,可咱们拿到手里的全是白条,一分钱现款都没有。”
周权听了,心里就沉重起来,嘴上还是替老同学辩解说:“也许是市里一时财政困难,才让乡亲们受委屈了吧。”
老汉梗起脖子说:“政府要是没钱,为啥还讲这么多排场,搞这么大的面子工程?”
周权说:“老人家,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听鲁书记说,这景区的建设可是个实实在在的惠民工程呢。这个项目要是搞成了,不知要吸引多少外地游客到来,光是在景区里的吃喝消费,就不知要给乡亲们带来多少商机呢!”
老汉不屑地笑道:“你放心,就算这个旅游山庄真的搞起来了,也不会有多少人来的。”
周权一愣,问:“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