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大街上遇见景翊之前,县令就是楚楚见过的最大的官了。在楚楚的印象里,县令就该是紫竹县郑县令那种模样,圆脸小眼大肚子,开口说话先清嗓,走起路来两手往后一背,肚子一挺,下巴一扬,八字脚朝外,不慌不忙的,就跟戏台上的大官一模一样。
所以刚见着季东河的时候,楚楚根本没以为那个身形瘦长眼底发青脸色蜡黄的便袍中年男人就是上元县的县令大人,倒是跟他一块儿来门口迎接王爷的这个大胡子官衣胖老头更像个当官的。
萧瑾瑜刚被唐严从马车上搀下来坐到轮椅上,大胡子胖老头就一路小跑地迎了上来,腿脚麻利地对萧瑾瑜一跪,“下官升州刺史谭章拜见安王爷。”
季东河被关在牢里吐了一夜,步子发飘,迟了几步才向萧瑾瑜跪拜,连声音都是发飘的,“下官升州上元县县令季东河拜见安王爷。”
楚楚跟两个侍卫站在一块,偷偷看着萧瑾瑜。
萧瑾瑜已换上了那身深紫官服,腰背笔直地坐在椅中,身形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单薄,气势却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凌厉,神情清寒如冬,不怒自威。
比起萧瑾瑜,那大胡子胖老头都不像当官的了。
萧瑾瑜沉沉冷冷又客客气气地道,“此处属二位治下,谭刺史季县令不必多礼,请起吧。”
萧瑾瑜刚开口,楚楚就往后缩了一小步,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怪吓人的。
谭章先从地上爬了起来,腆着笑脸弯着腰对萧瑾瑜道,“外面风大寒气重,王爷里面请吧。”说着就要来推萧瑾瑜的轮椅,手还没沾着轮椅就被唐严扬起剑鞘狠拍了一下。
唐严只用了一分力气,谭章已经疼得龇牙咧嘴了,可王爷当前,想叫也不敢叫。
唐严毫不客气地剜他一眼,“下回落在手腕子上的就不是鞘了。”
直到萧瑾瑜被唐严送进季府,谭章还捂着手腕一头冷汗地愣在原地,昨晚喝酒的时候唐严可不是这么个煞星模样啊……
正愣着,忽觉袖口被人扯了一下,转头看见是跟王爷一块儿从马车里下来的那个小丫头。
就见这小丫头凑到他跟前压着嗓门一脸神秘地道,“大人,那个人是跑江湖的,杀人如麻,茹毛饮血,脾气比王爷还大,你当心点儿,可别惹他!”
“啊……啊?”
谭章顶着一脑门冷汗一溜小跑进厅堂的时候,萧瑾瑜已落座堂中,季府丫鬟端了茶盘过来,季东河刚要端杯子给萧瑾瑜,谭章两步凑上前去,抢先拿过茶杯捧到萧瑾瑜面前,“下官知道王爷素爱龙井,特意为王爷备了今年新摘的极品龙井,配以山泉水细细烹煮,请王爷品尝。”
萧瑾瑜轻搭在轮椅扶手上的胳膊纹丝未动,“本王有恙在身,忌茶忌酒,谭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谭章端茶的手滞了一下,迅速把杯子放回茶盘,“下官疏忽,下官疏忽,王爷恕罪……若是如此,王爷倒不如下榻下官府上,府上虽粗陋,却有几个手艺精妙的厨子,王爷吃得好了,病自然就好得快了。”
萧瑾瑜浅浅地向楚楚望了一眼,“本王饮食起居自有王妃打理,就不劳谭大人费心了。”
王妃?哪儿呢?
谭章四下看,楚楚也在四下看,站在楚楚边上的侍卫看不下去了,暗暗扯了下楚楚的袖子,低声道,“说你呢。”
楚楚一愣,对啊,王爷的娘子可不就是王妃嘛!于是“唰”地举起手来朝谭章挥了挥,“谭大人你放心吧,我一定天天都给王爷做好吃的!”
唐严差点儿没绷住脸。
谭章盯着楚楚呆了好一阵子才转过神来,这是从哪块儿石头里蹦出来的王妃娘娘啊……
谭章好不容易才重新堆起笑脸,“王爷,这座宅子里刚出了人命案子,阴气重,恐怕不吉利,实在不合适养病啊……今年早春时候六王爷驾临,那就是在下官府上住的,六王爷走后下官没再让旁人住过那院子,王爷若不嫌弃,下官这就让人准备。”
萧瑾瑜眉梢微挑,“六王爷住过的院子?”
谭章一双小眼笑成了两小截细线,“正是,正是……”
“那本王还真嫌弃。”
“……下官真是糊涂了!王爷断案如神,一身正气,苍生敬畏,这点阴气实在不足为虑,不足为虑……”好不容易沿着自己给自己铺的台阶趴下来了,谭章还不死心,“王爷,下官记得今日乃您的寿辰,特在城中酒楼汇贤居订了一席雅座,为王爷接风祝寿,也想就此奇案向王爷求教一二。”
连楚楚都被这个大胡子刺史说得不耐烦了,看看萧瑾瑜,这人脸上还是不见一点儿波澜。
谁说王爷脾气差了,他的耐心可真好。
楚楚正这么想着,就听萧瑾瑜依旧清浅地道,“本王入升州已有两日,接风就不必了,若说祝寿,按本朝礼法,刺史官衔尚不具为皇亲摆设寿宴的资格,谅你出于好意,僭越之罪且就免了……至于案子,鉴于谭刺史、季县令和唐捕头皆食用了本案部分尸体,即为本案涉案者,无权查办此案,即日起,此案由本王接管,无本王令擅自染指此案者,斩。”
萧瑾瑜这话说完,谭章脸色发白,季东河脸色发黄,唐严脸色发黑,但三人胃里都是一样的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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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看着萧瑾瑜发愣,这话,配着这神情,他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啊?
萧瑾瑜看向两个侍卫,仍是清淡平和的声音,“去随谭大人交接此案相关文书物证,务必仔细,莫有遗漏。”
“是,王爷。”
“是……是,下官告退,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