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看着好容易赁来的小院子,颇有些感慨:“好容易终于有个家了,这一扔,又得去逃难了。”
宝如连忙劝道:“嫂子,我手里有银子了,何况还有小衡哥哥帮咱们,临洮府离秦州又不远,沿洮河直上,顶多三百里路程,最多七八天咱们就走到了。那边的院子,是小衡哥哥替咱们买好的,一去就能住,我保证咱就再吃这一回苦,好不好?”
黄氏抹着眼泪,七零八碎的慢慢收拾着。
好容易等到月上梢头,十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宝如披着件长长的黑披风,一个人出门,眼看快到朋来客栈时,她却先拐个弯子,到州府东侧角门上,上前将一纸帖子交给门房,柔声道:“老伯,烦请个王朝宣传个话儿,就说他的宝如妹妹要见他!”
这门房瞧那缎面披风里柔柔滑出一只柔荑,尖尖一点小下巴儿,光凭一袭披风有寒风中摇曳的楚楚之态,便能推断里面裹着个小美人儿,接过信转身就跑,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王朝宣出来了。
据上一回胡府相见不过一月。王朝宣形销骨立,瘦的袍子都挂不住,原本就深垂的眼圈儿直接搭到颧骨上,瘦人畏寒,抖抖索索到门上,本以为是谁拿宝如作弄他,远远见宝如提着盏八角灯轻轻摘下帷帽,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鼻头翘圆的鼻子,并那盈盈秋水两只眼儿,翘唇一笑,圆圆两边脸颊儿,甜的恨不能叫人抱入怀中恨恨亲上两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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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猴跃窜出门,摸着脑袋绕宝如转了一圈儿,连连叫道:“我的好妹妹,竟真的是你,哟,还背着小包袱儿,看来是想通要跟哥哥走了?”
宝如面露为难:“朝宣哥哥,我是绝计要跟你走的,可是如今却有件难事儿,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王朝宣道:“但说无妨,这秦州城如今是哥哥我的天下,什么事我摆不平?”
宝如凑前一步,眸儿斜垂,远扫一眼身后,踮起脚尖悄声在王朝宣耳边悄言两句。
王朝宣听罢还不能信,待宝如复又说了一遍,暗吞一口口水道:“就季白那个老不死的,他居然还敢……哥哥我守着你这么些年,也没敢生过那种心,只想着给妹妹你找个好人家,他个贼老不死的竟敢……?”
宝如瞧那门房在门内探头探脑,连连轻嘘着去拍王朝宣的背:“朝宣哥哥消消气儿,消消气儿,只是那季白那厮欺人太甚,如今还卡着我姨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朝宣回身喝来门房,交待了两句,不一会儿便有几十府兵集结,簇拥着王朝宣与宝如,浩浩荡荡往不远处的朋来客栈而去。
朋来客栈二楼平日只供胡魁花天酒地的大客房内,季明德坐在外面吧嗒吧嗒抽着水烟,一层薄幕相隔,帘中隐隐一个身姿婉约的妇人,席地而坐,怀中一架古琴,正在慢慢调着琴弦。
音起,她弹的是《幽兰操》,幽怨,苍凉。
季白索性闭上眼睛,合着调子轻哼了起来。哼罢,吐了口长长的烟泡儿道:“同罗绮弹古琴,我只听过一回,就是这首幽兰操。同样的曲子,同样的声调,我从未听过比那更彻骨的寒凉,也未听过比那更悲壮的大气,也罢,收手呗,你这调子引不得鱼上钩,反而有可能吓退她!”
帘中妇人纤纤一双素手忽而绷直,琴声旋即生生止住。
外有人轻叩门,季白厉声问道:“谁人,何事?”
外面这人道:“季大老爷,方才一只老鼠从门缝里窜进去,奴才怕惊到您,进来赶一赶!”
季白气的直哼:“号称秦州第一大酒楼,竟连老鼠都能满客房窜,我看你们这朋来客栈是不想开下去了。”
一个小伙计溜了进来,细皮嫩面,半边脸不生着癞疮,点头哈腰,一只扫把拿上四处乱窜。季白气的将那水烟壶砸在桌上哐哐作响。那小伙计偏还嘴欠:“季大老爷,老鼠眼贼,也是瞧着您有财水,也要溜进来贴点您的财脉不是?”
他说着便挑了帘子,拿个棍子床沿桌下四处乱溜,从那妇人身边经过时也不曾抬眉多看一眼,果然床下一阵吱吱乱叫,显然老鼠又窜了。
这小伙计出了帐子,给季白深深一拜:“打扰您呐,季大老爷!”
季白挥手:“快走快走!”
这厢宝如和王朝宣进了客栈,那癞皮脸的小伙计就站在楼梯口,轻轻摇头。
宝如早知季白是在骗自己,但千分之一的希望,总想着自己救季白一命之后,他就算卖她,好歹也会寻到同罗绮,岂知这季白人面兽心,从头到尾假的不能再假,就是拿个假货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