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本想劝劝季明德,叫他手段不要太过毒辣。可转念一想,自己的祖父和父亲,那么好的人,把江山社稷的康宁安稳看的比权力更重要,步步退让,却活生生被烧死在赴岭南的半途上。
那时候,没有人善待他们。
方升平将赵宝松扔在仙人崖的大雪里生生往死冻的时候,也没有善待过他。
人生身在这世上。有一路荣华的路,沿途繁花,每日过的舒心如意,看见的都是人们竭力表现出来的善,就像她人生的前十五年。
可也有荆棘密布的路,毒蛇出没,时时徘徊在生死边缘,遇见的皆是人性中最恶的那一面。她堕到了这条险路上,若没有季明德这样一个面黑心黑的人相帮衬,就是死路一条。
既如此,一起作恶就好,又何必发那无病呻吟的怨忧了?
“我看到你将你的私房银子分成了两分,那五十两是给我留的?”季明德忽而问道。
宝如连连摇头,忽而抱住季明德的袖子:“那是给我自己留的,剩下的四千两,我打算让我哥哥拿走。算我求你,我哪儿都不去,此生都跟着你,做你们二房的儿媳妇。你放了我哥哥一家走,好不好?”
季明德垂袖站着,默了片刻,反问:“从此不跑了?”
宝如连连摇头。她怕若是惹恼了他,自己会是胡安或者季白的下场,举着一只手指天发誓:“无论生死,我会永远呆在咱们二房的。”
季明德笑了笑,继续往前走着。
宝如又轻拽他的袖子。
“但是能不能,能不能等我愿意了再生孩子,我知道娘很急,可我不想要孩子。”宝如轻搓着双手,抵在额头上沾了沾,敲上季明德的胸膛:“求你了,我并不是不爱孩子,我只是没有能力去养一个孩子。”
上辈子他们在洞房夜圆的房,整整一夜,她似乎说了很多遍:“求求你,不要种个孩子进去。”
季明德默了片刻,揽过宝如轻拍了拍道:“好!”
三更月明,寒鸦刮刮的叫着,宝如在院门上探了又探,不信季明德还要走,见他没有进门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如此半夜,当铺还替你留着门?”
她其实一直不怎么相信他夜夜都睡在当铺里。他和胡兰茵一房睡,宝如是能接受的,毕竟皆是妻子,就算睡胡兰茵,也是季明德的份内。
可季白捉她那一天,在宝芝堂他那置着床的屋子里,分明有个黑俏俏的大姑娘。
若他住在宝芝堂,那黑俏俏的大姑娘是不是会陪着他?
季明德本已经走了,回头见清亮亮的月光下,院门半掩,宝如一点瘦俏俏的剪影,还在院门上立着。又折回来道:“关上门,闩好回去睡,我明儿就回来。”
一边是胡兰茵,一边是那黑俏俏的大姑娘,都比她大,身段儿都比她好。宝如记得上个月胡兰茵就曾说过,自己怕是有孕了。
那时候宝如心里没有季明德,听过一声,转眼就忘了。
今儿再回想起当日胡兰茵那半含羞,半满足的笑,心里拧着一股子的酸,又还有点隐隐的嫉妒,关上门,又打开门,月光照着季明德离去的背影,像她父亲的背影一样宽阔,脚步一样稳沉。
可他就那么走了,头也不回。
送罢宝如再回地库,季明德边走边脱身上的直裰,待进地库时,已是往日那身本黑短打,绑腿紧束,将直裰丢给黄五,挥手道:“都退出去,将地库的门关好,谁都不能放进来。”
库中此时已有三具棺材,除了季白,还有知府胡魁和侄子胡安,名义上是在追击土蕃马匪的路上叫马匪杀死的。
另还有胡兰茵的大哥胡贯,衣服都没穿,就叫土匪光着绳子给绑扔进了地库里,大约是给打晕了,歪躺在那木雕茶台上。
未几,胡兰茵被放了进来。她也是头一回进这地库,高高的穹顶压抑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哥哥光着身子不好直视,她走过一具具棺材,跪倒在父亲胡魁的棺材前,直愣愣的瞧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