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勋掏了颗蜡封成的药丸出来,颤危危看了许久,欲给顾氏,顾氏双手做捧状,要接过来。本是逼问审罪的,叫顾氏这样一闹,果真成了个庶子庶媳欲要逼死主母了。
她混淆事非,扰乱事听的本事,天下少有。
顾氏捧着颗蜡丸药,回头再度凄然,一双柔目盯着李代瑁:“遂王爷的意,妾身这就担下一切罪过,去死了。”
老太妃气的龙杖直捣:“老二,你真要这样不明不白逼死你媳妇,那我也不活了。”
李代瑁便身有八张嘴,又如何能跟老娘说,顾氏跟方勋这样一个矮胖子私相通奸。
季明德忽而上前,一脚踹飞顾氏手中的药,低头看着顾氏:“祖母说的也对,真让您这样不明不白的死,确实不对。”
他再转身,两只外表秀致,掌心满茧的手咔嚓咔嚓几声,已是卸了方勋的手脚关节,将他弄成了个废人。
“所以,方伯伯,咱们还是回到方才的话题,长久以来,这府中与你相牵扯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您不说出来,非得要王爷断小衡的前程才行?”
于一个秦州山野出身,无钱无权的矮胖太医来说,什么能比得上美丽悠容的王妃拿自己做个知已,隔三差五诉衷肠的好?
方勋知道顾氏所有的苦闷,也知道李代瑁冷情冷性,从不曾给她一丝怜爱。
本是在她离开荣亲王府后,在洛阳诊病时的一夜错欢,没想到她就怀孕了,方勋常出入荣亲王府,替府中诸人诊病,知道顾氏的经期,也肯定那孩子是他的。
顾氏认定这个孩子能拯救自己叫白太后压着不能翻身的局面,也能打击无情无义的李代瑁,于是又和李代圣有了关系。
从那之后,为了顾氏的野心,方勋知道李代圣,但李代圣不知道他。一个贱民的血脉,成了秦王膝下的世子,渐渐的,还有了问鼎九五的希望。
又矮又胖的小太医,世人只当他是个铜臭商人,可唯有她,将他当成拯救自己的天神。
方勋的一生,妻子富有金山,儿子学富五车,可家并非他的挚爱。此生独独怜悯,深爱的便是这个表面坚贞,私下放荡,却将他当成救赎的王妃。
原本,今夜先投毒,再失火,他能全身而退,也能去除她身上的梏桎,再为永世子谋求皇位的。可是半路杀出的季明德搅毁了原本的计划,儿子的前程,他一生挚爱的女人,凭借这可笑的,丑陋的身躯,他一样都没能拯救,甚至可能将儿子推入万劫不复之中。
方勋四肢无力,努力梗着脖子道:“府中没有任何内应,所有的事,皆是老夫一人所为,王爷信,如此,不信,亦是如此。”
忽而仰天一声怒吼,接着牙关狠命一咬,待侍卫们奔过去,他齐根咬去舌头,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顾氏本是凄然欲绝,在方勋死后,脸上燃起一股奇异的光辉,蓦然回头,便见李代瑁两目鄙夷望着自己。
她笑了笑:“这府中也是怪事多,扒灰的扒灰,偷小叔子的偷小叔子,这样的妇人也能假做天真,倒想逼死我这个嫡母。王爷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李代瑁若再揪着不放,她就要抖出李代瑁那夜在海棠馆呆了半个时辰的事儿来。到那时,俩父子相杀,才好玩呢。
空气送来热浪蒸腾,顾氏接过绾桃递上来的湖绿色广袖袍子,轻轻将发绾起,便冷冷盯着宝如。她笃定宝如没敢跟季明德坦白过这件事儿,这也是她防备方勋万一死,自己还能保持不败的筹码。
宝如早知她的奸夫不止方勋一个,正在找她和李代圣的证据,也还需要时间跟季明德说那夜清风楼的事,嫣然一笑道:“母亲说的极是,偷小叔子的偷小叔子,偷出孩子来还腆不知耻的大有人在,可惜我此刻乏了,不然,真想再多看会儿戏。”
这话一出,顾氏立即变了脸。她本是想骂宝如的,心中有鬼,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恰这时,小皇帝遣太监出宫来荣亲王府慰问失火之事,家丑不好扬到外人面前,李代瑁命人先把顾氏看管在清辉堂,容后处置,便急急入宫了。
一家子人也就散了。
清风楼化成一摊灰烬,火渐渐熄灭了,空气中全是刺鼻的硫磺硝石之气。火熄灭之后,随着黎明渐起,八月的秋风吹起灰屑,整座荣亲王府都被笼罩在漫天飞扬的灰尘之中。
眼看要到上朝之时,整个长安城都被惊动了。府宅之外,看热闹的人挤了里三重外三重。
天热,从内往外腐烂,化脓的伤口极度不好受。
尹玉钊痛极,也怕伤口要进一步腐烂,接受了御医的建议,生剜掉背上几块顽强的腐肉。疼到极处成了麻木,一层层纱布将他裹到闷热的透不过气来。
虫哥自人群中挤了出来,见世子爷一脸苍白,额间满满的冷汗,两目焦灼盯着自己,自然先报最重要的:“宝如姑娘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