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雨声潺潺,一缕缕香雾自繁漪宫内缭绕而出。凌丞相端坐屋内,看着贵妃手里正绣着的一副绿度母像,端起茶盅,啜了一口明前龙井。
“娘娘,过两天要安排若初进宫了。”
贵妃头也不抬道:“你看着办便是。若初是皇上钦定的儿媳妇,只要她想来,这宫门什么时候都对她敞着。”
凌丞相放下手里的茶,叹道:
“前些日子听说因为宥王殿下逃学,皇上又罚了宥王禁足抄书。如今不比从前,如今有定王。宥王本就贪玩成性,定王勤学刻苦,两相对比之下,皇上只怕更对宥王失望。娘娘您断断不可再放任宥王胡闹了。”
贵妃漫不经心道:“宥儿没什么胡闹的,只是还小,贪玩不爱念书是正常的。等他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娘娘!”凌丞相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又赶紧压低声音,“宥王不小了,宥王早已封王开府,马上就要娶亲成家,是您总把他当孩子,娘娘您……您不能不着急啊。”
“急?急有什么用。从前天天着急,也没见得比人家多走几步。反正现在也就这样了。”
“那娘娘也不能如此纵容……”
“我如何纵容他,皇上罚他,我不也什么都没说么。”
凌丞相连连叹气道:“罢了,既然娘娘束手不管,那臣后面就只能自作主张了。”
贵妃停下手里的活,看定丞相道:“你又要做什么?你可别再打那个小丫头的主意。”
凌丞相又瞥一眼贵妃手里的绿度母,语气带了些许讥讽:
“臣侍奉娘娘多年,竟不知娘娘有一副菩萨心肠。”
贵妃听出丞相话里的酸味,柳眉一皱,不满道:“我不也听了你的,她不是在咱们手里吗?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给她十个胆子,她敢再去跟定王勾结?宥儿喜欢,我就给他养着,就跟养个猫儿狗儿一样,他天天来这繁漪宫总比上外头野跑的好。你不动那个小丫头,省得他再冲撞皇上,这不是也很好么。”
不及贵妃说完,凌丞相便起身背手踱了几步,耐着性子劝道:“娘娘,臣断然不信这小丫头只是一个给定王通风报信的奴婢。娘娘若决意不肯再拿这个小姑娘做文章,那倒不如趁早除掉的好。”
贵妃也有些生气,忍不住责怪道:“除掉除掉,你就知道除掉。除掉这小丫头,叫宥儿来跟我闹,再不认我这个母亲吗?”
“可是……”
“可是凌丞相,可是你一个丞相,办一件事,除了对一个小丫头下手,就再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吗?”
凌丞相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得忍下,拱手告退:
“娘娘这么说,臣无地自容。娘娘好自为之。”
我靠着正殿前的柱子,看着池中的一圈圈涟漪出神,冷不防凌丞相出来,赶紧福身行礼。凌丞相白我一眼,神色极为不悦,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阔步出了繁漪宫。门口的太监要给他撑伞,被他一把推远。贵妃听见动静掀帘出来,看看他远去的方向,又皱眉看我一眼,转身回去了。
我凝神想了想,凌丞相那句话似乎是:慈母多败儿。
莫非是城宥又被皇上罚了?他确实有好几天没来给贵妃请安了。
自城宥替我顶罪之后,贵妃虽仍是对我爱答不理,但繁漪宫上下明显对我客气了许多,瑛蓉也再不是之前那个鼻孔朝天的样子,不再支使我干各种粗活,肯让我接近贵妃身边伺候。城宥每天必来请安,顺便来看我,想到什么有意思的要和我说,也直接来找我。我原本十分害怕这会惹得贵妃娘娘不悦,尽量和他长话短说。时间一长,发现贵妃娘娘竟熟视无睹,也不多过问。我猜贵妃娘娘也许是默许,反正城宥不过在这繁漪宫和我说说话,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便也渐渐放下心,不再特意回避。
在这深宫高墙之中,因为多了他陪伴,我如同牢狱般的生活竟轻松了不少,整个人气色也慢慢好了起来。
说的话多了,对他的了解越来越多,我才知道他诚不欺我,他是真的只喜欢研究打仗用兵的事,对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提不起半点兴趣,仗着贵妃宠他,逃学常有的事,气老师也是常有的事,挑个空就跟凌家的两个公子跑出去骑射练剑,逼得皇上下令不许凌家两个公子再跟他来往,学业未完不得随意出宫。这样严格看管下,功课总算长进了一些,但因为不甚用心,还是经常被皇上责罚,只要连着几天不来给贵妃请安,那就一定是又被皇上禁足罚抄书了。
我不自觉弯了弯嘴角,明明他有时看起来就像一个纨绔子弟,却一点也不讨人厌。
我正想着,冷不防瑛蓉在背后拍了我一下:“哎,贵妃娘娘叫你把这碗姜汤给宥王殿下送去。”
我吓了一跳,又是送东西?!
我看看瑛蓉手里的食盒,又看看正殿的方向,那天的死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时不敢伸手去接。
瑛蓉不满地又往前伸了伸手:“怎么?有宥王殿下撑腰,贵妃娘娘的吩咐你听不进去了?”
“姑姑哪里的话。”我硬着头皮接过来,往砌华殿走去。
砌华殿一片寂静,掌事太监小吴印禀报完便推门放我进去。我四下环视,城宥不在屋里,案上胡乱摊着书本,一摞宣纸墨迹未干,果然是皇上又罚他抄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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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食盒,歪头看他写的字,冷不防耳畔传来温热的呼吸:“看什么呢?”
我吓了一跳,城宥手疾眼快摁住我的肩膀,不让我动,下巴轻轻搁在了我肩上,我有些不适应他突然离我这么近,感觉像被雷劈了一下,电流淌过全身。我轻轻推他一下,有些别扭地回道:“贵妃娘娘让我送一碗姜汤给你。”
“嗯,好。”他似乎刚睡醒的样子,半眯着眼睛,慵懒地应了一声。他也没有察觉我的异样,顺手又揽住了我,重新把头埋进了我的肩上。
“早知道不惹父皇生气了。后悔啊,真后悔,抄了三天还没抄完。冰儿,你帮我抄一些吧。”
我听他嘟囔完,无奈道:“我倒很想帮你,可你忘了,我是不识字的,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城宥被我逗笑了,抬头一把握住我的手,“我教你。”
说着便覆着我的手背教我慢慢写起来。我有些慌乱地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倒是全神贯注,三两下写完,“这就是你的‘冰’了。”
我眼神扫到旁边的书,刚好看到一个“右”字,便指给他看:“那,这是你的名字?”
城宥一愣,随即大笑,看我目光里满是认真的疑惑,笑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站不稳,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桌子。
我想我一定是又闹笑话了,又羞又急地追问他道:“有什么问题吗?你的名字不是这么写吗?”
城宥轻咳一声,装作一本正经道:“是我没错了。‘右王’,这封号听起来更威风,只是这样说,城定应该封‘左王’才是啊。”
我恍然大悟,脸飞速涨得通红,羞愧地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见他还笑,便伸手捶他:
“你就会取笑我,我只知道你是宥王,哪知道你是哪个宥。”
他见我气恼,急忙揽住我哄道:
“不生气不生气,来,我教你。”
说着又抓住我的右手,一笔一划写了一个字。
“呐,这就是我的名字。”
我歪头端详了半天,总觉得这个字不像“宥”字。他又不是什么老实人,搞不好又在寻我开心。可我毕竟不识字,不能提出什么异议,想了想,便将写了字的纸折了起来。
“好,那我就收起来好好保存,以免把你的名字忘了。”
他似笑非笑,神色一看就有诈。
“那,要是记住了,以后都这么叫我。”
我白他一眼,“姜汤送到了,我也该走了。你好好闭门思过,以后还是不要总惹皇上生气,省得贵妃娘娘为你操心。”
“知——道——了——”他无奈应道,“只是晚上我要去趟凌府,母妃若要问起,你告诉她一声。”
我疑惑道:“皇上不是不许你出去?”
他狡黠一笑:“我偷偷出去,快去快回,不让父皇知道。”
“可……”
“放心吧,也不是第一回了。”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什么事这么着急,一定要今晚去吗?”
他点点头,“着急,非常着急。”又凑到我耳边轻声道:“毕竟是娶你的事。”
我的脸“蹭”一下就红了,羞恼地白他一眼:“真是书抄的少了。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说完便再不理他,快步跑出了砌华殿。
贵妃白天绣度母像累了眼睛,早早便安置了。刚好到我值夜,等伺候贵妃睡下,我蹑手蹑脚拿出一本贵妃常看的唐诗,蹲在地上,小心点上灯火,一手捂着烛光防人看见,一手摊开城宥写的那个字,比对着在书中找这个字。
找到了!
花、子、龙、五。
我、心、月……西。
我闭上眼睛,像费力吞咽一大块干烙一般,努力把诗句里仅认识的几个字都记了下来。
刚把书放回去,突然听到门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皇宫里的巡守跑了过去。我正要出门看个究竟,猛听得外面传来叫喊:
“刺客!快抓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