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跪在长堇宫中,木然听缃绮声泪俱下讲述她如何发现瑛蓉被毒杀的事情。
“本来是跟冰儿一起打闹,玩着玩着迷路了,然后就目睹了这样可怕的事,真真地被吓死了。求皇上恩准,让我二哥今晚送我回去,明天要让母亲带我去拜佛,真怕晚上都梦见这场面……”
李贵妃神色哀戚,满面愁容,听缃绮哭了半晌,眼中满是真实的迷惑,“好端端的,她怎么就寻了短见呢。”
刘才人虚弱地半靠在榻上,听到贵妃的话,别了脸过去。皇上注意到她的动作,似随口问了贵妃一句:“你今天是不是叫瑛蓉给刘才人送了一碗药膳过来。”
贵妃不疑有他,回道:“是啊,听说才人病了,身体虚弱,我就叫繁漪宫里的厨子特意做了药膳给才人补身子。”
皇上不动声色地看了贵妃一会儿,缓缓道:“药膳里有毒。”
李贵妃一下愣在原地。
“皇上……这……这……臣妾着实不知情啊……”
皇上示意吴贤公公将瑛蓉的自白书交给贵妃,贵妃接过来,从头看了一遍,脸色“唰”地白了半边。
“皇上,这字迹确实极像臣妾,可的的确确不是臣妾所书,怕是有心人故意栽赃臣妾。”
一直沉默的刘才人突然冷笑了一声,正好被皇上看到了她噙在眼眶里的泪水。
“才人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刘才人的眼泪一下夺眶而出,极力隐忍着情绪,恭恭敬敬回话道:“回皇上,臣妾该死,是臣妾碍了贵妃娘娘的事,才让贵妃娘娘记恨了二十年。”
“什么事?”
“二十年前,也修文伏诛,贵妃娘娘生下宥王殿下,却迟迟等不来废后的消息,因此与凌丞相合谋,趁着皇后娘娘受冷遇,痛下杀手,毒害定王殿下。幸而殿下有福,这碗毒药被臣妾误喝了,虽保全了性命,余生却不得不与药石为伴。经此一劫,皇后娘娘害怕定王殿下再遭奸人毒手,只得连夜出逃。我是皇后娘娘宫里人,戴罪之身,不敢声张此事,只说是自己寻短见,活该落了这个下场。没想到,忍气吞声二十年,到底还是躲不过贵妃娘娘这碗药……”
刘才人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干脆掩面抽泣起来。
贵妃听得疑惑,见皇上脸色沉下去,急忙争辩道:“刘才人,我何时毒害过定王?皇后出逃之时,宥儿尚在襁褓中,我昼夜忙于安抚他,自顾不暇,哪有空去管皇后宫中的事?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编出一套二十多年前的故事来诬陷我?这二十年我哪有苛待过你,我真想把你怎么样,何须等待二十年?又何必叫瑛蓉去送这碗毒药?”
贵妃说的有理,皇上脸色虽不明显,眼中的怀疑打消了许多。缃绮止了哭声,一双杏眼警惕地看看皇上,又看看我。我笑了笑,幽幽道:
“贵妃娘娘扪心自问,没有谋害过定王吗?”
皇上这才注意到跪在角落里的我,正要开口,李贵妃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抢先斥责我道:“你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缃绮在后面用只有皇上能听到的声音道:“为什么不让她说,娘娘这是心虚了吗?”
皇上终于开口道:“你让她说下去。”
我抬头看了看皇上,皇上眉头紧锁,语气虽平淡,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缓缓道:
“奴婢不知道二十年前贵妃娘娘下毒的事,但奴婢知道另一件事。凌丞相与前任广陵太守薛义川一直不遗余力地追捕皇后娘娘和殿下,直至十年前的上元,皇后娘娘的行踪终于为薛太守所知,薛太守私设公堂,要皇后娘娘说出殿下的行踪,娘娘不堪受辱,更怕定王为他们所害,万般无奈之下,自尽于薛府。凌丞相打算事成之后许薛太守尚书之位,但由于事情闹大,凌丞相不得不杀了薛太守,只说皇后娘娘是自尽,从此死无对证。之后七年,凌丞相亲自派人把广陵方圆百里翻了个底朝天,掘地三尺找定王的下落,更是借龙舟驾临广陵城之机,布下天罗地网追杀定王。奴婢原本以为,这些命令都是皇上您下的,可皇上您亲口说,您不知定王遭袭之事,君无戏言,奴婢相信皇上,那么,凌丞相为何处心积虑要定王死,奴婢一直心存疑惑。”
皇上静静听我说完,眼底的震惊越来越明显,脸上虽极力保持着镇定,我却注意到,他的右手握成了拳头。
“有这种事?”皇上淡淡问了一句,又看向贵妃,“此事贵妃知情吗?”
李贵妃正出神,听皇上问话,脸上的神情一下变得极为不自然,声音也低下来许多,全无刚才驳斥刘才人的气势,“臣妾……臣妾不知情。既是定王与丞相的旧怨,皇上该去问丞相才是。”
“娘娘不知情吗?”我见她说谎,不由有些凄然地笑了笑,“娘娘不知情,宥王殿下一定是知情的,广陵城里刺杀定王殿下的,就是宥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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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贵妃倏地睁圆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指着我道:“你……你可想好了,你说我没什么,可那是宥儿,你……你不要信口开河!”
李贵妃把“宥儿”两个字说得很重,她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把城宥牵扯出来。
我避开她的目光,把头深深低下去,把眼泪都吞咽了下去。
“奴婢为救定王殿下,情急之下,咬了宥王殿下拿剑的手,他右手腕……留了一道疤……”
“皇上若不信,请召回宥王殿下,一问便知。”
李贵妃听我说完,一下瘫坐在地,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恐慌。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一遍遍在心里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我大概原本就是一个无情无义无信的小人,让你错信了……
皇上见贵妃这般情状,抬手唤了吴贤公公过来,“吴贤,召城宥回京。”
“皇上!”李贵妃急忙制止皇上,双肩不住地颤抖着,不甘却又认命地缓缓跪拜了下去,“皇上,臣妾认罪……臣妾的确糊涂一时,犯下了大错,可这些事都是臣妾一个人做的,和宥儿没有半分关系……皇上,宥儿心地善良,敦厚孝顺,您是知道的,他自请前往燕郡,守疆卫土,早将生死利害置之度外,又何必去谋害定王呢……”
皇上默默注视着李贵妃,半晌,俯,看定李贵妃的脸,缓缓道:“你认了。”
皇上的声音虽低沉,却极尽哀愤,像是在竭力压抑着某种情绪一般,握成拳头的右手松开又握紧,终于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朕明明那么相信你们……城宥无辜,怎么就有你这么一个歹毒的母亲!”
皇上还想说什么,双眼忍得通红,几度欲言又止,终究是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报应!”
皇上想要站起来,突然脚下一软,差点绊倒在地,吴贤公公急忙上前搀扶。皇上被吴贤公公搀着走出几步,回头望向贵妃,眼神中除却君王的威严,净剩了痛苦和凄楚。
“你不配做一个母亲,余生就在繁绮宫念佛悔过罢,不必再见城宥了。”
说罢又吩咐吴贤公公:“把凌平识叫到太极宫来!”
“是,皇上。”
李贵妃静静听完皇上的发落,也不哭闹,也不吵嚷,就像一尊雕像般僵在了原地。良久,我见她捂住胸口,脸一阵红一阵白,五官扭曲成一团,豆大的汗珠自额上直滴下来,像是上不来气。随她来的小宫女赶忙帮她顺气,缃绮正要走,见状也上前对着嘘寒问暖一番。我胃里没由来地一阵恶心,也顾不得礼节身份,起身便出了长堇宫回到了住所。我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一阵阵发冷。我拽出所有的被子盖上,紧紧缩成一团,却仍是不住颤抖着。
迷迷糊糊过了不知多久,朦胧中,一个小宫女突然闯了进来,扑倒在地,带着哭腔喊我:“冰儿姐姐!冰儿姐姐,求您到繁漪宫一趟,我们娘娘不行了!”
我一下惊醒,以为是噩梦,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可再睁眼,眼前满脸泪痕的小宫女反而更真切了,我一把抓住她肩膀,急切问道“你说的是……贵妃娘娘?”
“是,她说有话一定要跟您说,请您快去吧!”
我跳下床就往繁漪宫跑去,一路跑进内室,果然跪了一屋子的人,都在小声啜泣。我一下跪倒在地,挣扎着爬到贵妃床前,见贵妃极痛苦地捂着心口,双目紧闭,面色紫红,大口大口喘着气。我松了一口气,转念间又害怕起来,急忙试探着轻声问:“贵妃娘娘,您叫我?”
贵妃一睁眼,哆嗦着猛地一下攥住我的双手,因为动作太大,差点掉下床榻来。我惊恐地由她握着,但见她额上青筋尽显,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目光里满是哀求,因为呼吸困难,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来一句话:
“求你救救宥儿……求你……”
“我……”
“求你!”
贵妃不容我迟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两个字,虽痛苦到已经发不出声音,仍是执著地用口型说着:
“求你……”
“求你……”
我只好慌乱地点点头。
见我答应,贵妃因极痛而扭曲到有些狰狞的脸一下缓和下来,像一朵牡丹花,从容地绽放开来。我还想说什么,那双冰凉的手却一下全没了力气,松开了我,无力地垂在了床边。
“娘娘!”
我吓得跌坐在地,屋里的人应声痛哭起来,哭声即刻充满了整个繁漪宫。找我来的那个小宫女哭得最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娘娘薨了……”
我脑中“嗡”地一声,旋即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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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过年的……太刺激了
放假啦~极有可能就是年前最后一章了,年后会尽早开工的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