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监的总管公公远远便望见城定目不转睛盯着太极殿前的巨幅丹陛石看,他了然一笑,颠颠儿跑过来,恭谨行礼道:
“殿下,皇上突然下旨,实在是仓促,来不及仔细筹办,但奴才们的确是尽心了,您千万多担待着。”
城定点点头,听吉时已到,抬脚便要往上走,总管公公急忙阻拦道:
“殿下,舆轿已备好,还请……”
“我自己走上去。”
城定说着便自顾自拾阶而上。总管公公瞠目结舌地望了望八十一级丹陛,无奈地退了下去。两侧渐有乐声响起,城定侧耳倾听,凤箫声动,轻歌曼舞,恰似十年前的上元夜。影影绰绰之间,一个曼妙的身影渐渐清晰,再细看,竟是也皇后!
“娘?!”
城定怔了一下,疾步跑上十数阶。
从来对他严苛的母亲,此刻却展露出前所未有的慈爱笑容。
城定虽感觉不太适应,但他首先想到这可能是个机会,便凑近也皇后一些,仰起脸,鼓足勇气,怯怯道:“娘,我今晚背完了书,能不能去找冰儿玩?就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我就回来。”
城定心中早做足了被拒绝甚至被责骂的准备,可也皇后只是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去玩吧,今天过节,不用着急回来。”
城定喜出望外,匆匆谢过母亲便飞似的往梁府跑。去梁府的路很远,为了能赶上河畔的烟花,城定铆足了劲一路狂奔,气喘吁吁跑到梁府院墙下,扶着墙刚喘一口气,却见冰儿翻墙跳出来,看见他,先一愣,后急道:“哥哥!薛义川带人去抓皇后娘娘了!”
城定瞬时僵在了原地,冰儿见他发愣,也来不及再解释许多,拽着他便往来路走。两个人刚走到街口,看见许多人往太守府那边跑。冰儿拽住一个妇人问道:
“大娘,你们都往哪去?”
“听说薛太守抓到了皇后娘娘,大家都想去看看皇后娘娘长什么样子。”
城定听完便拔腿往太守府跑。冰儿跟在他后面,两个人拼命挤过太守府门前的人潮,直挤到守卫的佩剑之下,果真就看到也皇后背对着人潮,站在太守府的匾额之下。虽无法看到正脸,城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也皇后。
“娘!……”
“娘”字还未出口,城定已被冰儿眼疾手快地捂住嘴藏回人潮中。
薛太守示意人群静一静,绕到也皇后面前,拱一拱双手就算行了礼:
“皇后娘娘,您金枝玉叶,下官不应请您到这种地方来。只是公事在身,不得已出此下策,您别怪罪。当着广陵城百姓的面,下官也不为难您,只要您说出那也氏余孽在哪里,一句话,下官即刻礼送您回京。”
也皇后冷笑一声,“也氏余孽,不是早叫你们除干净了。”
“皇后娘娘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官可是今早收到的情报,说您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住在一起,刚刚去请您,可没看到这孩子。”
也皇后冷冷道:“是有,不过死了。”
“死了?”
“我怕被你们找到,一早掐死的。”
薛太守也冷笑一声,“皇后娘娘不说不要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皇后娘娘说人已经死了,那就劳烦皇后娘娘在寒舍委屈一晚,明早薛某便把人抬来给皇后娘娘查验。”
说罢不耐烦地一挥手,“皇后娘娘,请吧。”
城定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也皇后的背影,只见她低头迟疑许久,走出两步,忽然一个箭步往太守府门前的石鼓撞去,“咚”一声响,立刻就有血顺着淌下来,人群一片哗然,守卫纷纷拔刀迎向人群,寒刃刺痛了城定的眼睛。
“娘!娘!娘!”城定疯狂呼喊也皇后,奈何嘴被冰儿死死捂着,发不出声音。城定挣开冰儿就要往前冲去,冰儿摔坐在地上,立刻一骨碌起身死命抱住他,几番拉扯,冰儿已经耗尽力气,城定还要挣扎,却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呜咽:
“哥哥……不要去……你还有我……”
城定一下滞住,缓缓瘫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守卫上前将也皇后抬进太守府,两扇漆黑的大门一闭,他的娘再也没有出来。城定攥紧双拳,偏转头再不去看那大门,却刚好对上一双恭谨谦卑的眼睛。
户部尚书陈之敬。
陈之敬敏锐捕捉到了城定看他这一眼,怔了一怔,赶忙深深作揖。
城定也怔了怔,踏上一步台阶,顿觉天色一下暗下来,再回头,眼前似乎是皇上与凌丞相正在对弈。
城定赶忙行礼:“父皇。”
皇上看也没看他,只将一本奏折扔到他脚下。
城定拾起奏折翻了翻,是他参奏江夏、安庆两郡太守冒赈一事的奏折。城定不解地看看皇上,又看看凌丞相,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皇上睨他一眼,紧锁眉头,落下一子,“城定,你杀凌莽已是犯下大错,不可一错再错了。”
城定明白了七八分,嘴上却仍道:“儿臣……如何错了……”
“凌莽的事,即便是你不服气,想为自己洗脱,也绝不可用诬陷栽赃的下作手段。这次朕只当不知道,你回去好好反省,不要再让朕看到这种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