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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空梦长安(上)(1 / 2)

我的眼泪再不能忍住,顷刻间夺眶而出。可我不想被他看见,赶紧偏转了脸庞。他神色也颇有些复杂,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我派人暗中监视冷缃绮许久,昨日收到密报,说……定王今夜来此与冷缃绮密会,我赶来一探究竟,未曾想遇见了你,并非我有意为之。”

见我许久不说话,他或许觉得尴尬,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可久留,叫人看见我们在一块儿,又不知生出多少闲话。”

我冷哼一声,城宥见我不悦,忙轻声劝慰我道:“清者自清,你不必往心里去。我们该走了,一会儿冷缃绮的人再追出来怕是难以敌过。你在广陵可还有什么朋友?我且将你送去。”

我摇摇头,城宥垂下了眼睛,声音中有那么一丝不甘:“或者,我先送你回定王府……”

“我不去!”我猛地打断他,或许是太过激动,竟把他吓得愣了一愣。

我尽量稳住狂躁的心绪,硬着语气道:“从今往后,我是我,他是他,我不再是什么定王妃了。”

城宥或许是想安抚我,声音放轻柔了一些:“好……那你……只是我连夜便要赶回长安,如今的情形,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

“如今的情形?”

我悄悄拭了拭眼泪,想起这一路荒诞的经历,又想起冷缃绮说的话,如今的广陵城里,怕是传遍了我和当今皇上不清不楚的风言风语,我全心信任的人从来不能真正信任我,我自认为的挚友转手就将我出卖,我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再在这座城里生活呢?

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我突然拽紧了他,咬紧了唇,几乎是从牙缝中一字一字挤出这句话:

“我跟你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城宥怔了一下,我拽着他站起来,艰难又决绝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反正我在这广陵城也呆不下去了,我怕什么,走吧。”

城宥趁着夜色骑马带我出了广陵城,路上鲜少再有行人,可但凡有人朝我们看过来,我都感觉他们在对我指指点点。早有船一早在广陵城外接应,或许我仍有私心,我只字未向城宥提起哥哥与冷缃绮的密谋。又或许我还从心底里还愿意信他能醒悟。我向窗外望去,晨光熹微,水天茫茫,星星若隐若现倒印在湖面,我是那么渺小,像极了纵横间的一枚棋子。

一滴泪砸在手背上,似有千斤重,叫我浑身战栗起来。

我为什么会这么狼狈?明明满身伤痕,却成了过街老鼠,都不敢捱到天亮便匆匆出逃?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只因为我真心爱过吗?

我赌气回长安,原本不抱任何期待,却不想一下轿便看见了若初,原来她得了我回长安的消息,早早在宫门等候。我怔了好一会儿才敢相信那是她,我几乎是飞奔向她,紧紧抱住她痛哭失声,引得宫人纷纷侧目。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为何会如此失态,可我真的委屈,这种隐忍的委屈只有在看到她时才敢痛痛快快倾泻出来。若初也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陪着我一起掉眼泪。我哭到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无意间瞥到她身后一排宫女惶恐地盯着我,这才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身份不比从前,也不顾自己还肿着双眼,慌忙给她行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若初扶起我,用帕子细细拭干我脸上挂着的泪珠,声音一如从前温柔:“什么皇后不皇后的,你跟我哪用得着那些,一路走来累了吧,走,上我那去,我可是专门备了好吃的等着你。”

若初仍住在从前的存玥宫,外观没有变化,连匾额都还是从前那一块,内里的布置却大变样,华美精致,大有当年繁漪宫的气派。特别是正殿里的四面椒墙,我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见我抚墙连连惊叹,若初似笑非笑道:

“不过一个精致的囚笼一般,做样子给别人看的。金碧辉煌,正好遮掩里面的暗无天日。”

我听她这么说,触电一般把手缩了回来。若初携我在榻上坐下,细细打量着我,叹口气道:“真的是很久未见了,我竟想不起上次见你时你是什么模样。我听说你随定王回广陵去了,我本想寄信去,可广陵城那么大,你们又过着隐居的生活,我连悬玲的消息都失去了,茫茫人海,实在不知该寄书哪里。我本以为此生无缘再见,却不想你竟进宫来了,着实叫我无比惊喜。只是我怎么看你清瘦了许多?精神也不好,是最近过得不好么?”

我经她这一问,差点又要掉眼泪,“我的确过得不好。”

若初惊得“啊”了一声,目光慢慢移到我右脸上,急问道:“怎么突然……他待你不好么?”

我叹息道:“也不是……说来话长,但我绝不会再做什么定王妃就是了。”

若初忙牵过我的手道:“罢了罢了,不管怎么说,先在这里住下,其他的慢慢从长计议。只要不是他苛待你就好,过日子哪有不磕碰的,说开了就好了。”

我见若初误会,急忙解释道:“不是我和他吵架,是……是他跟缃绮……”

若初急急追问道:“他跟缃绮?冷缃绮?!”

“嗯,”我反问她道:“你知道缃绮的事吗?”

若初摇摇头,“很少很少,现在也没人跟我说起外面的事了。缃绮出嫁时,我也没能来得及去送她,后来也给她写了几封信,都石沉大海,不知是送不出去,还是她不肯回复。她性子是个不安分的,想来就算去了西綦,肯定也颇叫炑橪小王爷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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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止是头疼,她实在……实在……”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若初冷缃绮和哥哥的密谋,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听说这宫里来了贵客,皇后娘娘也不告诉咱们一声,怠慢了客人,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若初闻声脸色一变,我循声往外望去,一个花枝招展的美人带着两排侍女一摇三晃走了进来,我看她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不等若初开口,她先一步冲过来,指尖几乎要戳到我鼻子上来:“我认识你!我以前在宫里见过你,你是不是以前在存玥宫伺候的那个小宫女?”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也想了起来,张静啊,一心想嫁给城宥的那个母老虎,一想到她下巴都隐隐作痛起来,看来她总算心想事成了。

张静眯起眼睛打量着我,也不管若初,兀自一屁股坐到了正中。

“我听说,你可是这宫里出了名的金凤凰,攀上了定王,现在也是皇亲国戚了。”

我笑了笑,啜了一口茶,“彼此彼此。”

张静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语气一如既往的尖酸:“听说定王府开在广陵城,你是定王妃,不在广陵好好待着,跑来宫里做什么?”

我刚要回答,一直被熟视无睹的若初冷冷开口道:“是本宫宣了定王妃进宫陪侍,恭妃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张静显然没想到若初会开口,张着嘴看了看若初,面上有些不自然。

“我怎么敢,只是这存玥宫冷清久了,一时来了人,不习惯而已。”

“习不习惯,用不着你操心。”

张静自讨没趣,喝了口茶,余光瞥到我右脸,立刻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尖叫起来,“哎呀,这么长一道疤?!都破相了呀,该不会是定王殿下打得吧?定王妃,你这是进宫避难来了?”

我愣了一下,指尖不自觉触了触右脸的疤痕。若初应声站起来,紧张地将目光投向我,声音里多了愤怒:“张静,人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见若初如此反应,张静像占到什么便宜一样,脸上得意之色尽显,“好,仰承皇后娘娘慈谕,我就先回去了,回头再来探望贵客。”

说完便由那两排侍女搀着晃晃悠悠出了门。我见若初气得脸色铁青,赶忙悄悄握紧她的手,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恃宠而骄啊。”

若初神色不无厌烦,“什么恃宠而骄,简直是神经。宫里这么多人,人人都能安分守己,只有她天天颠三倒四不着四六的。”

我倏地睁大眼睛,故作不经意地问道:“皇上他……有几宫嫔妃呀?”

“四妃三嫔,加我八个人吧。”

“这么多?”我吃了一惊,心里一下有些酸酸的。

若初解释道:“这些人的父兄都曾随皇上在燕郡征战,算是功勋之后,封妃也是一种恩赏。”

我迟疑道:“那你……”

若初笑了笑,“我没什么,他就我一个,或是有十个百个,于我而言,无非是人多人少的区别。我自小跟他一起长大,就把他当亲人一样,他也是,我没法真的把他当丈夫,他也不会把我当妻子。和离损伤皇家颜面,不过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干耗着罢了。每次他来我这里,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不像来见皇后,倒像是来拜见皇太后。算了算了,不说这些,除了张静,这宫里的其他人都好相与,人多热闹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若初说这些话时很平静,未带分毫情绪,想来也是习惯了。

“你没事吧?”若初见我沉思,很小心地偷偷瞥了一眼我右脸的疤痕,原来她一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有问起。

“没……没事。”我赶紧回过神来,聊起了别的话题。

我们一直聊到很晚,最后干脆挨着睡在了一起。我一再对若初轻描淡写说不在意张静的话,可等到半夜若初熟睡,我还是没能忍住偷偷起身,拿起镜子一照,右脸果真结了一条约两寸长的疤,醒目又狰狞。我的心情一下沉到谷底,披起衣服,悄悄走出了存玥宫。

红墙黑瓦,寒霜冷月,这宫里还是如从前一般寂寞。寂寞也好,寂寞反倒自在。我很自然地走到了从前最常去的地方,那里一点没变,仍是破败荒芜的景象,旧楼旧月,还好幸好。我驾轻就熟爬到阁楼上去,惊讶地发现那扇天窗竟开着,淡淡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抹四四方方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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