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双沉着万顷秋波的明眸仿佛某种宿命留下的表记,一模一样地继承给了她的孩子。
太过美丽的事物,结局也往往都异常令人心痛。只要有生命,人就会不断变得衰老,可是,那样的结局——那种平常而幸福的终结,神明又怎么会容许发生在她的身上呢?所以,她早早地夭亡了,在最美好的年纪地离开了,神明用这种方式,永远留住了她的美丽。
贺秋渡垂下眼帘,静静凝视熟睡在他怀中的青年。浓华的乌发与雪白的面容对比太过鲜明,美得毫无真实感,是一触即溃的水月镜花。他的杳杳,名字也好,容姿也好,都像一场随时都会飘摇远逝的美梦。
梦终究是要醒的。
那时,他会不会和他妈妈一样……
贺秋渡摇摇头,逼迫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是啊,有什么值得不安的呢?明明已经找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明明此刻,他就在自己身边,哪儿都不会去。
这么想着,贺秋渡却不由自主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些,紧到林杳然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发出一点细细的小猫样的哼哼。
还不够。
不管多用力都不够。
最好能揉入骨血,让他永远都不能离开自己。
翌日,由于当天的节目录制是从下午开始,所以林杳然一直很安心地睡到了中午。贺秋渡准备好午餐进来的时候,他还蒙着被子呼呼大睡,四仰八叉地强占了整张床。
连唤了他好几声,他终于慢慢睁开眼睛,垂头耷脑的动也不动,一幅仍眷恋于睡眠中的模样。贺秋渡把他从床上抱下来,提溜着他去卫浴间洗漱,他也全程昏昏沉沉的,直到在餐桌边坐下,才总算清醒过来。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啊?”
贺秋渡端了餐盘过来,把一大一小两个白瓷碗放到他面前,是荠菜鲜肉馄饨和橙子蒸蛋。
“这个看起来好好吃。”林杳然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黄澄澄的橙子蒸蛋吸引了。他舀起一勺放进嘴里,香滑细嫩的蛋羹顿时融化在舌尖,奶味十足,满口橙香。一会儿功夫,这颗圆滚滚的橙子就被他挖得一干二净。
贺秋渡敲了敲那碗馄饨,提醒他不要光吃甜点,妄图逃避主食。
于是,林杳然只得悻悻地握着白瓷勺舀馄饨汤喝。汤很鲜,飘着虾皮和紫菜,而且香油是最后才淋的,所以闻着也特别香。
他呼呼地吹着,小口喝着汤,就是不肯动那些白白胖胖的馄饨。贺秋渡坐一旁看着,心想幼儿园小朋友吃饭都比林杳然表现好。没办法,他只得无奈而快乐地亲自给人一口口喂。
馄饨包得个儿大,馅料也足,中间还有一颗完整的大虾仁。林杳然吃东西本来就慢,一个馄饨够他细嚼慢咽上好久。正吃着,他忽然有感而发地来了句:“你真像我妈妈。”
贺秋渡忍俊不禁,“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
“不是字面意思上的像。”林杳然也跟着笑笑,“这是一种形容,夸你呢。”
确实,对林杳然而言,这不仅是夸人的最高等级,更是最贴切的表达。一个是全世界他最爱的人,一个是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回去之后,我能陪你一起去看她吗?”贺秋渡问道。
林杳然轻轻点了点头,“我妈妈肯定会很高兴的,就算在天上,她也还是喜欢热热闹闹的。”
贺秋渡听着他这话甚痴,心中微涩。“现在应该还有很多粉丝惦念着她吧,大家都不会忘了她的。”
林杳然摇摇头,“很多歌迷都想来我妈妈的墓地祭拜送花,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妈妈葬在哪里。就连我妈妈当年嫁给我爸爸的事,现在也还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因为我爷爷一直把消息锁得死死的。”
贺秋渡默默。不知为何,林家和贺家一直对孟芸芙的事讳莫如深。前不久,自己还特意询问过父母,想从他们那儿了解一些孟芸芙的往事,谁知贺尧脸色当时就变了,还十分紧张地去觑方荷芝。结果就是,两人只说不清楚,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那以后我们就多去看看她,好不好?”
林杳然神色黯淡,“我妈妈葬在林家墓园里,不能随便进去。而且爷爷不喜欢我去看她,每次去看她都要费好大功夫。上次我去看她的时候,已经和前一次隔了大半年,连摆在墓碑上的花都枯得只剩枝子了。”
贺秋渡心想这也难怪,林远枫注重现在家庭,不可能为去看望亡妻惹秦璇不痛快。所以,曾经拥有无数鲜花与掌声的一代偶像,如今唯有寂寞萧瑟的枯枝伴她长眠。
“我有点害怕。”林杳然抬眼望过来,“我很怕自己和妈妈一样,很早就……”
剩下的话被及时吻住了。吻得既凶狠又急切,几乎带了点教训的味道。林杳然有点傻掉了,贺秋渡以前亲他的时候虽也来势汹汹,但从未像现在这么凶。连一直被温柔对待、照顾得很好的舌尖,都被咬出了淡淡的血。
贺秋渡放开他的时候,他连呼吸都不会了。
“不许胡说八道。”青年大手伸过来,像揉猫咪脑壳儿一样,薅了把他的后脑勺,又绕到前面来,轻轻按了按那软嫩的唇瓣,“痛啊?”
林杳然闷闷地“嗯”了一声,靠着他胳膊缓了会儿,然后小声说:“我是真这么想的。等真到了那时,我想睡在妈妈身边,就算没人来看我也不害怕了。”
贺秋渡扣紧他的手,嗓音压得很低,“杳杳,你不可以这么想。你的病早就好了,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嗯,我错了。”林杳然难得很乖地没有顶嘴,“我以前还什么都不知道,今后保证不这样了。”
贺秋渡问:“不知道什么?”
“有个人一直在找我,一直都没忘记我。”林杳然轻轻靠上他的肩膀,“知道我这样想,他会伤心的,我不想他伤心。为了他,我也得长命百岁才行。”
贺秋渡蹭蹭他柔软的发顶,“不够。”
林杳然反驳,“那不是老东西成精了?”
贺秋渡闻言不由失笑,低下额头去碰了碰他的前额,“不会的,杳杳是小仙女。”
“……滚你丫的。”
“我认真的。”贺秋渡手又不安分了起来,惹得林杳然闹起了大红脸。“杳杳不是小仙女的话,怎么穿起裙子来那么好看,嗯?”
林杳然定了定神,“你别哄我,我知道你就想骗我穿裙子。”
贺秋渡坦然承认,“没错。”
林杳然没好气地瞪他,“变态。”
“我不光想看杳杳穿裙子,杳杳所有的样子我都喜欢。”贺秋渡道,“就算你穿格子衬衫,我都觉得好看。”
“等等。”林杳然一听觉得不对劲,“你意思是,我穿格子衬衫其实很难看咯?”
贺秋渡处变不惊,“没。”
“你说谎。”林杳然忿忿道,“你以为我喜欢格子衬衫只是图它方便省事、经济实惠吗?”
贺秋渡镇定道:“不。整齐划一是格纹的美感所在,必须要在细节上精心处理,才能得到完美的成品。而且,看似简单的图形,却能有千万种组合,简直像极了音乐。”
“……你是不是傻?”林杳然无语,“当然是图它方便省事、经济实惠啊!”
贺秋渡:“……”
林杳然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既然你那么喜欢格子衬衫,以后就跟我一起穿吧。”
贺秋渡:“……”
“喂,什么表情啊你?”林杳然非常不满,“是你说我们要多加练习共同进步的,穿情侣装也是其中之一啊。”
贺秋渡:“……”
“算了。”林杳然露出受伤的表情,“什么爱情不爱情的,都不用风吹,就两步就散了。”
贺秋渡:“……我穿。”
林杳然:“我从不勉强别人。”
贺秋渡:“我最喜欢格子衬衫了。”
林杳然哼了一声,心里却非常得意。这个人还想哄自己穿裙子,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是宇宙无敌大笨蛋。
趁贺秋渡反悔前,他想先溜走,谁知刚抬腿就被人给拘了回去。对方就像逮到了一只自以为聪明的小猫,大手拢着他的后脖颈,轻轻松松地就把他摁倒在了沙发上。
林杳然扯过一个靠垫抱在胸前,“……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