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人,一个男子汉苦读十年,也不见得能登堂入室换做是小娘子这样的女弟子,才在学舍里受教多久?似乎是六年来着。如此就能做到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歌舞游戏样样来得,此外诸如点茶烧香等雅事,也是知之甚详”
“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表面上是在夸奖,实则语气嘲讽,显然是觉得女乐们名不副实。
这话其实不能说错女弟子们在学舍接受了六年的严密培训不错,但六年时间的长度相对于她们所学的东西,着实不能说长——光是一门手艺,学个六年也不够,更别说女弟子们学的东西还那样多、那样杂!
往大了说,主要学习的舞蹈歌唱,内容就很多了!红妃上辈子学舞蹈,等到考舞蹈学院的时候,哪个同考场的考生背后没有十来年的学舞生涯?至于离开舞蹈学院,去到各个舞团的师兄师姐,他们学习的时间就更长了!
此时学舍时限是六年,就算此时的舞蹈唱歌没有后世那样的‘专业化’,训练的时间可以稍微短一些,也没有说六年时间就能走到顶的道理。
而往小了说,学童们连如何斟酒、如何修改舞服都要学,学习的内容是很多的!
这种情况下,大量的学习内容拉扯了她们的时间,她们根本没办法做到极致——除开某些生来就要打击别人的绝世天才,大多数人都是耕耘与收获相关。六年的时间摆在那里,学童们主要学习的是跳舞和唱歌,这种情况下再指望她们其他技能能名副其实,就有些难为人了。
别人如何红妃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很有取舍的。
得益于上辈子的‘积累’,她不用在乐器上花太多时间,舞蹈虽然每天都有认真练习,用了最多精力,但和别人为这一门功课弄得焦头烂额也不能比。另外,还有诗文、书法、画画等‘文化课’内容,因为上辈子的底子,也因为她比同龄人理解能力强出许多,她学起来也可以说是事半功倍,效率不知道比别人高到哪里去!
学童们除了这些‘主科’外,剩下的也就是一些杂科了不算怎们与贵人应答、怎么做宴会上的气氛组这样实践、就业意味很重的课程,其实就是点茶烧香、打马猜枚、踢球骑马等等等等了——这些技能方向非常广,主要是为了女乐与客人有话说、有事做,不至于就是看看表演,然后就没有了。
这些也是女乐魅力的一部分。
而学习这些‘杂科’红妃就很有针对性了,有些有兴趣、上辈子的经验又能帮到她的,她就会花些心思。至于这之外的,她基本是半放弃的状态,会进行一些了解,但要求她做的多好这就不可能了。
而这也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其他学童也大抵如此。
连红妃都没有办法兼顾,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而红妃因为效率更高、底子好而省下来的时间自然被用在了那些她有意提高的功课上,所以在某些方面她是远超同期学童的。
真要说的话,她现在对外说是‘才女’,并不虚。
所以赵循内涵别的女乐都没问题,内涵红妃就有些踢到铁板了。
但红妃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句话就站出来,成为女弟子之后她随着姐姐师小怜去过很多不同的场合。虽然时间还不长,但她着实增长了许多原本在学舍里不能有的见识。譬如,外面的人对女乐很追捧没错,可骨子里的轻视却是无处不在的。
就在宴会的场合,师小怜和红妃就有被男客借醉酒之名动手动脚的经历,虽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但这样的事就是存在——女乐确实有女乐的矜持,可本质是没有变的!那些动手的人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真的得手了,他们只会觉得自己赚到,这可是白嫖了女乐啊!
这样的事都遇到过了,红妃还能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指望?
如今对方只是刺了一两句,还算不得什么事。
“小娘子倒是好静气!”坐在赵循身旁的美貌男侍忽然笑了,看了赵循一眼道:“小人曾听人说,真有本事的人才能这样不动如山,没本事的人哪怕是玩笑几句,也要张牙舞爪起来。”
“小娘子携带的是嵇琴?方才恍惚间听尚书大人说到,小娘子是擅嵇琴罢?说来真巧,小人也颇精嵇琴。”
其实哪有什么巧不巧的,赵循喜嵇琴,所以格外看重他。在陇西遇到的他,如今回京也要带他。而红妃来到这里,也是因为李尚书知道她擅长嵇琴,而他要招待的赵循又是个嵇琴的爱好者。
“今日小娘子也带了琴来,想必要是要奏的在下也带了琴,不如以琴相会,也是为这场接风宴添彩。”这男侍说这话,并没有多少好意。一半是揣摩着赵循的意思,觉得他是想给这个女弟子一个没脸,这才打算用嵇琴压一压对方。
这男侍的嵇琴在陕西确实是一绝,这一点是非常有名的。他也以此自负,并不觉得红妃一个小娘子能在这上头有什么真本事,更不要说压过他了。
另一半,这里也蕴含着他本人的恶意。
说来也是讽刺,红妃痛苦于这个世道女子地位低下,且没有改变的余地时,有人却是羡慕着她的。只能说地狱这种地方,你以为够惨了,殊不知你还在第一层,下面还有十七层呢!
男侍是男妓出身对比起女乐的日子,他们才是真的惨淡!
其实想也知道了,这世道男多女少,男女失衡到惊人的地步。贱籍女子才能做妓女,结果必然会带来男娼业的繁荣——一方面,妓女人数太少了,根本无法满足需求。另一方面,妓女也太贵了,一般人根本‘消费’不起!即使是那等又老又丑的,在城外勾当,价格对于中下层来说也只能局限于偶尔光顾。
仅在东京就有上万的男妓,举体自货、招摇过市。而这还只是‘职业’的!事实上,有卖淫经历的男子只会更多!很多中下等人家的男孩子,少小时只要生的略微齐整,就有可能在父亲的授意下与年长男子狎昵,从而获得钱财。
更有甚者,一些少年还会‘嫁’给年长的、有财势的男子,与他们过现实意义上的夫妻生活——这种关系在社会上公开化了!
当然,这种关系并不耽误他们从女司租妻生子就是了。
‘娶’到少年的男子自然也不是白捡一个老婆,一方面他们需要出聘礼,另一方面,等到‘妻子’要租妻生子时,第一次租妻生子的费用得由他来出。虽说在女司第一次租妻的费用相对不高,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
这种关系看似是‘夫妻’,但除开少数关系稳定的,其中又混杂了多少和娼妓无异的交易?
甚至有一些男子年岁渐长了,也会在家计艰难的时候偶尔卖身他们习惯了如此,这只是‘补贴家用’而已。
在这个世道之中,贱籍女子虽然是贱流,却也是可居的‘奇货’。年轻的贱籍女子价值很高,所以就算被鸨母之类的人物虐待,一般也是软(怕打的狠了,最后人财两空),强度可不能和男妓馆里相比!
就比如这随侍赵循的男侍,他如今还算好的,当年在男妓馆中也是日日被打!
一日让接客四五回,但凡有一点儿不好就吊起来打!还让嘴里含上香油,打的时候嘴巴不闭紧,香油滴了出来,那就得从头打过对于这些男妓,管理他们的龟公可没有一点儿怜惜的意思。
他们平日里待客人太冷淡了会被打,说是做生意不用心!可要是太热切,汤灌的厉害,也会被打!说他们是想勾搭客人后跑路,是不安分——那样的日子真个地狱里一般!
就是那时候,他见到了妓女的‘风光’同样都是卖一身皮肉,同样都是下贱之人,怎么她们日子就能那样悠哉?受尽追捧?那些对他们粗暴的不得了的男人,对上那些妓女就温声细语起来了,这算什么?
那些妓女本身已经是贱流了,但面对他们这些男妓时,头又抬的格外高了。就他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些妓女、男妓都有的场合,那些妓女总给他们男妓难堪,又因为那些场合上的人物都偏向妓女,最终委屈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其实这就是一个受到迫害的人,转而迫害地位更低者的故事——妓女会转嫁怒气给男妓,而不会向地位高的人呲牙。同样的,这男侍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世道根源在哪里,他直接恨上了女子,特别是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