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没廉耻的货,水阁里众人都在呢,便在桌子底下你踢我一下,我捏你一下!打量无人瞧见么?”当时她没有立刻发作,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当时在场的有周舍人好几位上峰,另外周舍人的表哥郭将军也在。
加之她当时刚刚进京,还弄不清楚情况,第一次见周舍人如此行事,只能气闷忍了。哪知那天的场面只是个开始,不同于在家乡时,来到花花世界的东京,周舍人与同僚朋友们寻花问柳是常有的事!
周夫人就是个爆炭,这能忍!怒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打听到今日周舍人会在撷芳园给人捧场,便点齐了‘兵马’,来抓人了!
陶小红到底年轻,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周夫人却是不放过她的:“一个货腰娘罢了,人家叫你等做女乐,吹捧起来,便不知自己身份了?当初不晓得廉耻,如今晓得了?”
冯珍珍平素和陶小红关系连一般也够不上,陶小红表面上是很周到的一个人,但实际上相当‘势利眼’。冯珍珍又因为早年经历十分敏感,陶小红对她这个前辈恭敬底下的轻视,她是能察觉的!如此,能对她有好印象才奇怪。
但在此时,大概是物伤其类,也可怜起陶小红来,低声对身边的红妃道:“这叫甚么事儿!我等女乐原就是吃这碗饭的,难道要与天下男子划清界限?她若真的有力气,怎么不对着周舍人去使?”
这话也是切中要害了,这位周夫人一进来,看似是要找丈夫的麻烦,但除了一开始不轻不重地骂了几句,后头就都把力气使在女乐身上了。一会儿骂官伎馆,一会儿又按着陶小红骂。末了,小舞台上的女乐、楼子里侑酒的雅妓,都被她连带着骂了一回。
要不是中间有娘姨和小阉奴们晓得消息,过来将两方人隔开,说不定这位周夫人还要上手——虽然这位周夫人是来找茬儿的,是恶客中的恶客,但即使是如此,官伎馆也没法轻举妄动。官伎馆挣得就是这份钱,平日里男客们的原配不出声也就罢了,一旦出声,官伎馆也只能唾面自干。
事后要如何如何,那也是事后的事,眼下只能安抚人!连隔开两边的人都只能是娘姨和小阉奴,连身强力壮的大阉奴都不敢用,就是如此了。
“柿子捡软的捏啊!”冯珍珍叹气。
红妃缓缓眨了眨眼,她的心情其实很复杂,比官伎馆任何一个人都要复杂周夫人确实是柿子捡软的捏了,但她的愤怒,她的伤心,她是可以理解的。红妃也不是天生就是女乐,上辈子她就是个普通的漂亮女孩,看社会新闻肯定站在原配那边的那中。
此时钱总管也来了,她不敢懈怠,也不能直接对上周夫人。只能赶紧去阁儿里情周舍人,请他带走自己夫人。夫妻的事儿自家解决,闹到外头来算是怎么回事?还不够丢人现眼吗!
然而周舍人却是有些犹豫,期期艾艾道:“拙荆、拙荆性情不好,这、这如何劝的住!”
钱总管快气死了,她也没想到周舍人这样没担当。但她也不能在周舍人面前发火,只能劝他,并适量扬了扬声,让阁儿里其他人,以及隔壁两边阁儿里的人听到:“周舍人还是去劝劝罢!总不能这样看着不管罢?夫妻吵架,哪有吵到外人眼前的道理!让人晓得了,只当是周舍人内闱不静、夫纲不振呢!”
这就是在激将了。
而就在钱总管正在劝周舍人的时候,陶小红终是顶不住了,带着哭腔道:“你做什么只骂我!难道周舍人只与我勾搭?与周舍人有干系的女乐、妓女多了去了!真要说起来,周舍人今日来撷芳园也是为了捧红妃的场,夫人有本事寻她的晦气去啊!那才是周舍人心爱的人呢!”
这话一出,周夫人大怒,扬声道:“谁是‘红妃’?谁是‘红妃’?给老娘出来!”
“可别躲着了!不是常说女乐有风骨?这个时候知道躲着了?”
对于陶小红拉红妃下水,在场女乐是意外的。红妃如今刚出道就这样红,很多前辈确实在心里暗暗嫉妒她,无法对她平常心了。但陶小红今天的作为却是犯了官伎馆的忌讳,不管心里如何想,女乐们对外都是表现的‘姐妹情深’的。再者,官伎馆从来谨防‘祸从口出’,今日陶小红能嘴里带出红妃,谁知道他日她不会带出其他人?
今日牵扯红妃,连带着要让好多人不满她呢!
在红妃身旁的冯珍珍‘啊’了一声,赶紧去看红妃,劝她:“别听她的,此时你要是站出去了,场面只会更难收场!”
周夫人还在高声,红妃抿了抿唇,她知道冯珍珍说的是对的。这个时候找不到她的人,周夫人也就不能如何。可要是找到她的人了,那才意味着接下来更‘热闹’的场面但知道是知道,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法选择最优解。
心里那一关过不了!
不顾他人的反对,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红妃走上了前台,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周夫人,奴便是红妃,师红妃。”
周夫人总算抓到人了,上下打量了一番红妃,便冷笑了一声:“原来是这般人,看着倒是齐整,比刚刚那些瞧着好些!难怪那强人心爱你——做冰清玉洁样子给谁瞧,难不成真能冰清玉洁?”
“下贱!”
红妃露出了有些古怪的微笑:“所以,夫人是觉得我等女乐有得选吗?世道如此,生来就是贱籍,不如此能如何?夫人这般说,倒是要请夫人指条明路了。”
红妃的话让在场女乐心里跳了跳,这话是真话,没有什么错处。但放在眼下说根本没用,只会拱火而已!
果然,周夫人快气死了,她没想到这些低贱如尘埃的贱籍女子还敢顶嘴呢!大声道:“贱人安敢!腌臜玩意儿,轮得着你这脏货说话!我家便是脚下的地也比你干净些!”
这位夫人明明是贵籍女子,骂起来却不输市井人,这也是少见的——她原来就是家道中落了的!少时在市井中长大,也就是十七岁嫁给周舍人后,才过上如今贵妇人的生活。
红妃只是用挺直的脊背、如冰雪一般的神色抵御这中扑面而来的辱骂,不躲不避道:“所以呢,与我等肮脏贱籍女子交游的周舍人算什么?能干净到哪里去?夫人,您若是心中有怒气,说明是来骂我等的,我等受着便是!贱籍女子不就是这般么,人人都能踩一脚。只是您要是来寻丈夫的,就该冲着丈夫去,在这里说什么呢?”
红妃的话是正确的话,但对着周夫人这样的人是说不通的!反而激怒了周夫人,她不懂红妃话里意思,或者懂了,却依旧认为是她在狡辩。气的狠了,她还要冲破重重阻碍,要去打红妃。
正在场面难堪时,有一穿便服的内宦奏了进来,皱着眉头道:“官家旨意,令宫人师红妃进宫呈演乐舞怎得这样乱?罢了,快快准备罢!”
有官家旨意压着,就是周夫人再大的气性,也只能压着了。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同样是贱籍女子,女乐终究还是与一般妓女不同。她们本质上服务于皇家,服务皇家以外的人只是顺便。
虽然皇家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乐出头,但女乐确实在官面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不是一般妓女那等没根基的!
她心里再恨这个敢当众‘反驳’(自认为)她的女乐,也不敢这个时候再拉扯她,阻挠她去公中献艺了。此时再去看红妃,周夫人本以为这个贱女子会十分得意,却没有想到她看到的依旧是一张神情淡淡的脸,她似乎没有把这一切放在眼里。
不管是刚才的屈辱,还是眼下的荣耀。
她一定是假装的!周夫人不由得恨恨地想!
另一边周舍人也终于被劝动了,下楼来,先声夺人道:“还不快家去!难道还嫌丢人现眼不够?”
周夫人却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听得丈夫这样说,立刻还以颜色:“我怕什么丢人现眼?左右我都豁出去了!真要说丢人,还是你这状元郎更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