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梳妆,红妃看完手上的小报时,刚刚梳好发髻的秦娘姨正往红妃头上比划簪钗。红妃今天梳的是简单的单螺髻,图清爽便宜,见到那些沉重的首饰就摇头:“不必了,将上月得的玉兰花玉簪拿来。”
玉簪插在一侧,又在匣子里拣了两个简便的‘满池娇’花钿压在两鬓,至于别的首饰,只手腕上一边一只白玉手镯而已。
站起身来,随秦娘姨整理了一番,红妃就转去外面花厅了。此时有茶房的人送来餐食,同时传了个信儿,道:“小师娘子,都知说了,请诸位娘子去院里说话呢!”
红妃应了一声也就算了,不紧不慢吃完了这顿饭。旁边秦娘姨见她吃的差不多了,就捧来清茶给她漱口,道:“娘子还是太老实,每日随着茶房糊弄娘子们的餐食份例花销是定下的,并不算少,他们送来的餐食远远不值!好多娘子嫌清减,私下去正店要吃要喝呢!”
官伎馆对女乐们从来都是差别对待,简单来说品级越高待遇越好,越红待遇越好,只有每天中午这顿雷打不动的餐食大家都一样,没有任何特权可讲。这顿饭说起来不差,但茶房中间捞油水之下,确实不能满足一些女乐的需求。
地位稍低一些的女乐也就算了,走红的女乐有一个算一个,常常让娘姨和阉奴吃自己的份例餐食,自己则是从外面的正店订好吃喝。
“不是我好糊弄,只是茶房送来的餐食清淡,倒也不错。”日子已经够难过了,红妃没有刻意过清苦生活,让日子更难过的意思。不过茶房在捞了油水之后,并没有送来油腻菜色,反而是一水儿比较清淡的餐食,这倒是合红妃的饮食习惯。
以官伎馆对份例餐食的预算,女乐们原本可以吃的丰富而充足,经过茶房的人捞油水之后,要么就是食材还是那些食材,口味却是多有不如的。要么就是口味还可以,食材却是比较便宜的。
撷芳园的操作属于后者,从这也看出撷芳园的茶房其实比较讲究。若是强者的话,女乐们就全去闹去说,也站不住脚。
而且说实在的,红妃宁愿如此这一顿午餐,就是女乐们实际上的早餐,真要是杯盘满盏、鲜香甘肥,且不说有没有那个胃口,就是真有那样的好胃口,也得考虑健康和热量——不过这也就是红妃的想法罢了,很多年轻女乐正是代谢高、胃口好的时候,吃的多、吃的好才是常态。
红妃主要还是上辈子就习惯了在吃喝上有所限制,毕竟她是一个舞蹈演员。
漱口之后补了补唇脂,秦娘姨为红妃拿来一条披帛,看了看外面阴阴的天色:“北风紧的很,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下大雪了。”
红妃‘嗯’了一声,便直往柳湘兰院子里去了。这个时候柳湘兰院子里正陆陆续续来人,大家都各自或坐或站。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女乐之间的关系了,往往关系好的才扎做一堆。比如红妃一眼就看到姐姐师小怜正和樊素贞站在一起说话,而旁边是花柔奴和陶小红与另一年轻女乐说话。
其实花柔奴更想凑到冠艳芳身边说话,然而冠艳芳身边总有人,她虽认了冠艳芳做姐姐,但本人并没有让冠艳芳高看一眼。所以当她也成为正式女乐之后,冠艳芳并没有因为曾经认的姐妹,就与她结成特殊的关系。
师小怜见红妃来了,就向她招手:“二姐过来啊!”
红妃走过去,中间与花柔奴擦肩而过,没法避开对方——花柔奴对她的态度一惯不好,红妃也没有在意,不过她注意到红妃脸上痘痘比上次见到的多,而且嘴下起了一溜儿小燎泡。虽然有厚厚的粉去遮盖,但离得近了,她们这样精于化妆的人还是看得出来。
两人关系不好,所以哪怕都在一家官伎馆里住着,面对面相遇也是少有关注对方的。这次一看,红妃才发现这一点。
红妃走过来,樊素贞正低声与师小怜说话:“你没瞧见呢,万占红这些日子可丢脸了。那几件屋里的顽器是偷偷送出去卖的,可官伎馆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谁能瞒过谁啊!转头就让人知道了。”
红妃听的出来,樊素贞非常兴奋她还是一样的,只要万占红倒霉了,她就高兴了。
樊素贞见红妃似乎不懂她说的话,还向她解释:“红妃向来不关心馆中之事,如今不知道也是常理说起来,红妃不是借了钱给惜惜吗?还是一样事儿,万占红也是票券上跌了跟头。”
“她周转不过来,如今私底下偷偷当了几件珍贵顽器!”说到这里的时候,樊素贞语气是很幸灾乐祸的。对于女乐来说,除了收礼物之后,将那些单个价值不高、实在用不上的礼物卖掉,其他时候当东西,可是非常丢脸的!
这有点儿像败家子卖家里的东西,都得是天不亮的时候偷偷卖(一些地方的‘鬼市’就是这么来的)。为什么如此,就是因为他们的社会地位高,被自己圈子里的人知道自己开始卖家里的东西了,丢脸的同时,还会垮的越快!
樊素贞想了想,还补充道:“其实咱们馆中几个女乐在票券上跌跟头,就是因万占红之故!她如今可招人恨了!”
红妃不解其意,旁边师小怜就简单解释了几句。简单来说,是万占红几个月前有了一个新客人,正是做票券起来的!万占红亲眼看到他的票券牙行生意兴隆,许多人在其指点下买对了票券。
万占红因此对对方非常信任,便将自己的一部分流动资金交给了对方,请对方帮忙打理。一开始是赚了钱的,而她也因此十分自得,常对馆中姐妹说自己有眼光。说来说去,一些人就动心了,请她帮忙牵线搭桥,也拿钱给那家牙行。
万占红十分积极地促成此事,就是想要姐妹们都欠她人情!孙惜惜就是动心之后信了她的人之一,最后的结果却是大亏损!
虽然这种事情盈亏自负,这些投了钱的女乐赚了钱不会分万占红一份,如今亏了钱也不该找她。但有些事情是没法单纯讲道理的,所以如今万占红可是焦头烂额——相比之下,她偷偷当了几件珍贵顽器被其他女乐在背后耻笑,根本不算事!
“馆中受害之人很多?”红妃怔了怔。
“也没有许多。”这样说着,樊素贞说了几个人名,然后又道:“若真的有许多,万占红如今还敢出门?”
红妃听着,在这几个人名里除孙惜惜外,还听到了花柔奴的名字。古怪的是,陶小红一惯与花柔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没想到此事没和她一起去‘发财’——最后虽然亏了,但一开始可是冲着获利去的。
“如万占红这般积年的女乐了,手头有积累,实在不够损失的,也能当些值钱珍宝之物应付过去。只是苦了惜惜这样的,她本就没钱,还因为此事”这样说着,樊素贞又看向红妃,笑着道:“她可要多谢红妃你了!八千贯呢,于许多女乐不是没有,只是要一下拿出这样多的银钱,还是借与别个,那就千难万难了。”
因为有官伎馆做担保,借款的金额在馆中人那里也就不是秘密了。
樊素贞知道的八卦可多了,当下就与红妃掰着手指头道:“你不知道,柔奴也去借钱了,外头放债的利钱太高,应付不来了!她见惜惜寻你借了钱,至少不用想利钱的事儿了,便也寻思如此——只是谁肯不要利钱借钱给人?”
女乐认识三教九流的人,借钱放贷给人也很容易。她们图稳妥,可以只借还债能力比较强的人(最常见的借款对象就是赶着上任的士大夫,一些没什么家底的士大夫需要安家费,而他们既有赚钱还款的能力,又重视名誉,借钱给他们几乎不存在打水漂的可能),这样利息可能比较低,但总归有赚又省心。
在后世,普通人也能理财投资,所以钱在手上是有价值!而在如今,普通人断绝了这条路,只能将钱在自家地里挖个坑埋了,又或者存到柜坊里(没有利息,有的反过来收‘管理费’)。可女乐不是普通人,只要她们有心赚这个钱,是有门路的!
“柔奴最后是问冠大家借的钱,借了一万贯整,她比惜惜损失更大些,冠大家收她利钱,大约是外头放债的三成。到底冠大家做她姐姐的,不好利钱要的太多——我猜柔奴也想问你借,只是到底拉不下脸,也怕好容易拉下脸了,你不借。”樊素贞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花柔奴,声音更小了一些。
红妃神色如常,点点头,干脆利落:“我确是不借的。”
樊素贞听红妃如此说,便吃吃笑了起来:“倒是红妃你爱憎分明呢!其他人便是做脸面,也得圆过场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