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所谓‘花牌船’,算是妓船的一种,而早先船妓属于京师妓女中最不入流的一种,□□中等级最低的,所谓‘鱼姑子’,最开始就是一种船妓。她们往往年老貌丑,每日驾着小船去码头附近卖点心,而码头劳工若有意,便可上船了事。
这些‘鱼姑子’中,甚至有很多是原本的良籍女子,她们离开女司之前没有攒下养老钱,之后也没什么谋生的本领,只能如此罢了。
船妓地位不高,但‘花牌船’是个例外,类同高级娼馆,船上的娘子也大多年轻貌美。而这种变化发生,其实也就是一二十年前的事。当时金水河上游的荥泽有一些贱籍女子向往京中繁华,豪富者甚多,便想法子来了京中讨生活。
天下人都向往东京,京师居大不易是一回事,机会多是另一回事。贱籍女子的命运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为何不换个地方,给自己的身体找几个‘好主顾’?大家都想的很现实。
贱籍女子的管束并不像良籍女子那样严苛,但也没到男子那样,想去京城抬腿就去了。好在京师一直有贱籍女子的‘入京名额’,到底最后还是成行了——许多人口猥集京师,这里有许多机会,许多工作么,而做这些的都是男子。男子多了,抽调相当比例的贱籍女子入京,本就是应有之义。
荥泽的娘子们在她们当地都是拔尖的,不然也没有来京师混事的自信。但她们来了之后发现,本地的贱籍女子并不欢迎她们。
拔尖的娘子来京,抢的就是高端市场了!高端市场以下,怎么做都做不完,她们来了也就来了,根本无人在意。可要是高端市场,那就是抢饭碗的了!
女乐、雅妓是地头蛇,背后又各有依靠,打压这些外地来的贱籍女子并不难。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这地头蛇本来就是‘强龙’级别的。于是最后双方争斗的结果是,荥泽的贱籍女子保证不上岸,只要不上岸,本地贱籍女子就不管她们。
不上岸就只能在船上做生意了,这当然是天大的限制,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荥泽女子只能认了。
不过就算是只能在船上谋生,她们也没有‘自甘下贱’,而是选择华丽大船,里外清洁精致,娘子们也是年轻漂亮,以此显示自家格调——此时往来于开封发达水运的客船货船很多,其中客船主要是中型的舳船,有两三百料,可容二三十人。大型的名为航船,航船有五百料左右,可容三五十人。
另外还有小型船,只得乘四五人的飞燕船,超大型的,能有一千料的舫船,容纳百人也轻轻松松。这两者,特别是前者也很多,只是在水上经营花牌船的几乎没有选择这两种船的。
这也符合岸上娼馆的规模,岸上娼馆多只有十来个的女孩子。而在船上,十来个女孩子再加上鸨母、龟奴、船工等等,总有十几人了。等到客人来到,人更多了,至少就要一艘舳船才能摆布的开。
而一旦女孩子多几个,排场大一些(换言之,仆人多一些),船上的固定人口就能达到二三十。到时候哪怕是一班客人,三五好友,四六仆从,船上人数也轻松达到四五十了。更何况船上恁多娘子,很少有同一时间只接待一班客人的。
那些荥泽娘子给船头漆上大红色做标识,一色是雕梁画栋、船身长约数丈到十数丈的,排场摆起来也就让人知道她们的身价了,所以一般客人是绝不敢来问津的。
好在东京城内外河道纵横,水利便捷,东京人士又对乘船游览颇有喜好,这些外来娘子在船上混事,并未让豪客们觉得不妥。反而觉得颇有情致,与岸上的女乐、雅妓区分开了。这就等于是占下一块市场了,即使这块市场看起来不算很大,但对于外来的女孩子们来说已经是个好开始了。
有荥泽开这个头,最先跟进的是河阴,河阴也在东京上游,与荥泽比邻而居,两地也往往并列而说。而后来京的还有汴河下游的应天府姑娘(后世商丘),济河上游定陶娘子等等,纷至沓来。
不过如今在京中最势大的还是荥阳帮,她们本来就最先来,又吸纳了河阴帮,一时之间压倒其他地方来的花牌船。
花牌船最开始叫红头船,因为船头漆红是他们的标识。但后来有红头船在船头挂花头木牌,上面写明船中最红的娘子的名号,以此招徕客人、为当红□□扬名,一时之间出尽风头,其他红头船纷纷跟进,于是有了花牌船之说。
朱七姐是河阴人,经营的花牌船总共有九个女孩子,也都是河阴来的。这并不算少了,加上船上其他人总有二十多人,所以用了一条四五百料大船。而这样的大船接待能力是有的,像今日这样只有一班客人,真是极少的。
事实上,像她们这样的花牌船,经营方式是完全的预约制。有伴美游湖想法的人自可以提前下帖子,到时候便会在固定的码头等待花牌船来接人。平常一次总有四五班客人,若再算上他们各自的朋友,人会多一些(乘船游玩和普通的嫖不太一样,很少有形单影只的)。
不过这一班客人可抵得过寻常不知多少班客人了,朱七姐这边接到帖子,立刻回了这一日的其他帖子——郑王府的管事直接给朱七姐拿了两百贯钱,而这只是‘宴游费’。
平常花牌船的客人有几种名目,所谓宴游、夜游、清游是也。宴游就是要在船上大摆宴席了,这类似于官伎馆里‘开酒席’,宴席上的山珍海味固然价高,成本却也只是开价的很小一部分,剩下的自然是被花牌船赚去了。
夜游不是说夜间游湖,而是指后半夜要在码头下船了,还滞留在船上。这个时候要住在船上,就得‘度夜’了。度夜有两种,一种是有姑娘陪,一种是‘睡干铺’,自己睡,两者价钱都是一样的,一个人九贯钱(每人可带一个仆人,但朋友不算仆人,也要出‘房钱’)。
既然都是九贯钱,那客人肯定远点一个娘子来陪。但事情不是这样的,花牌船既然和岸上高级娼馆无异,里头的娘子格调较高,自然也没有说陪客就陪客的道理,总要做很多花头才行。
一个客人不来船上宴游几回,睡几次‘干铺’,是绝谈不上与小娘子一起度夜的!至于度夜之前要送小娘子一些簪钗妆奁,要买通鸨母龟公等人,之后还要给小娘子置办铺盖,得偿所愿之后满船放赏等等,也不必说的。
宴游、夜游都是很挣钱的,清游就差远了,大多是一些有点钱,又不是很有钱的文人,邀集三五好友,要一些船上的清茶、点心,点一个小娘子过来弹唱或陪说谑笑一番,然后游览沿途美景,等到夜幕降临,也就回城了。
有些文人会合伙出资做这消遣,四五个人,吃了玩了,快乐又悠闲地度过这一日,少则四五贯钱,多则十来贯钱,均摊到个人头上就是一两贯——这对平头百姓或许不少,但对于他们来说却不然。
花牌船上宴游分三道,客人上船就要上各种点心、茶水什么的,这是待客,同时又做的很隆重,所以干脆立了‘点心席’的名目。而等到傍晚,还有一道便席,有吃顿‘便饭’的意思。说是吃顿便饭,实则非常丰盛,只能说所谓的‘便饭’是与晚上游览城中夜市灯火时的夜席相对来说的。
本来是宵夜时间的夜席丰盛地令人咋舌不过从贱籍女子的作息来说,宵夜就相当于晚饭了,而对于此时的人来说晚饭是一日三餐中最丰盛的,这样一来似乎也没毛病。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明明是晚饭,却被称为便席,普通人的晚饭,也就相当于贱籍女子的中饭了。华夏是从一日两餐转为一日三餐的,而且一直以来,穷人都是两餐。早晚餐之间那顿中饭,向来有‘便饭’之说,随便吃吃就算了。
宴游三道不见的要做全,有人下午或者傍晚就要下船,但不论做不做全,花牌船都是按一个价来收取费用的,也就是九十九贯。至于其他零碎开支,如令船上娘子表演,给船上伺候的人放赏什么的,并不在这九十九贯之类。
这比岸上开酒席还贵,不过考虑到有三席,而且可以从中午一直呆到夜深,性价比还是不错的。
因为宴游价格较高,而且花牌船中的小娘子们到底不如女乐受认可,很少有人像官伎馆中那样挂多少多少席,一般来说开‘双宴’就已经是极其阔绰了。而朱英人还未来,管事就先给了宴游费,还是这般大方的给法,自然是朱七姐这样花牌船鸨母最喜欢的客人。
她决心要好好奉承她可是很清楚的,像朱英这种贵客,大头其实还不在宴游花费!只要招待的高兴了,放下赏赐来,又或者干脆看中了船中哪个娘子,到时候随便做些花头,就是好大一注财了!
“诸位,正是师娘子来了呢!”
朱七姐说完,朱英、柴禟、王阮他们一齐看过来,柴禟上下打量了红妃一番,点了点头:“这才几日不见,你倒是越发进益了这唐时仕女打扮也很衬你。”
红妃之所以做唐仕女打扮,是因为朱英之后下的帖子说了,这次出门游玩需要她表演《玉楼春》中余春娘跳的那两支舞。这也不奇怪,红妃这些日子各处走动,好多人请她跳余春娘的舞,名声很大,正当红呢!
到底是元宵节御街舞台,不只是规模上类同红妃上辈子的春晚,传播力上也类同。
红妃为此做了好几身漂亮的唐仕女装,风格上和她在元宵节时穿的差不多,但衣服本身又是不同的。红妃上辈子参演舞蹈节目,也没有每次演都同一身演出服,这次不过是照此办理。
不过这在女乐中倒是不常见,女乐非常奢侈,平常穿的高级女装,一身几十贯、上百贯的,当红女乐做多少身都不算多。但戏服什么,本身就光彩耀目极了,特别是一些角色是宫廷女子的,浑身上下全都是珠翠(这时都要用真货),很少有人演几场就换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