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打开天窗说亮话,女乐们开销巨大是真的,但不是所有女乐都能过上外人想象中纸醉金迷的日子的。天下有钱人虽多,可愿意在女乐身上出手阔绰的终究也就是那些!
所以,当红女乐之外,普通的女乐奢侈归奢侈,却还是在‘正常’的范畴之内。所谓‘正常’,也就是服饰之类装点女乐脸面的东西确实豪华,其他的也就是普通富家的样子——食膏鲜、住美屋、行动不需自己劳累,这些东西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可对于稍有家资的人也就是那么回事。
反过来说,当红女乐开销格外大,也不是她们真的有那么恨钱!而是没有这些钱,当红女乐的场面就支撑不起来,人家就不会真的当她是当红女乐!先敬罗衣后敬人,这个道理自古以来就没有变过。
像红妃,她并不是奢靡浪费的人,成为女乐、受人追捧之后,她的日常生活变化其实不大。衣服固然是锦绣华服,首饰固然是金银珠翠,吃的也是海陆毕至可这些东西她之前也有,并未因为境况不同就发生了格外大的跃迁。
体现在账单上,这一块的花费也没有增长多少。
但即使是这样,红妃一季的账条子也达到了四千多贯,这还不是她全部的开销呢!总有一些开销不是签花押记账的。
之所以有这样惊人的开销,在于当红女乐是要摆排场的。譬如如今红妃出门的排场,过去一人一轿,前后也就是两个轿夫、一个娘姨,最多再加上一个馆中小厮王牛儿。如今轿子就要换成四人抬的,小厮也得增添。
而且她出门绝不是自己一个了,总要带着雅妓和其他女乐。这些雅□□乐会辅助她,或者做一些红妃这样‘身份’不做的服务工作,或者在红妃露面喝一杯酒,告辞之后,她们才是这次外差真正的‘正戏’她们也乐于如此,红妃大红大紫,分身无术,她们帮忙也能借机笼络客人,再不济也能出几个档次不错的外差呢!
那些客人因为尊重红妃当红女乐的身份,不只是给她至少翻倍的外差费用,呆的时间短也按多的算。她带去的雅妓和女乐,客人也‘照单全收’,外差费用都是按规矩算的。
有这样一些人一起行动,再加上她们的小轿、轿夫、娘姨、小厮,每当红妃动起来,就是乌泱泱一大群!
人多了,花钱的地方就多了,这些女乐和雅妓帮衬她(当然,也是受她关照),红妃总是要有所表示的。逢年过节时给她们送礼物,给她们和自己身边的下人放赏,就是必然的了虽然这些女乐和雅妓也会回礼,但她花的钱终究是花了。
这还只是红妃成为当红女乐之后的一个排场,她在自己院子里开宴的时候,排场做起来要花多少?逢年过节在馆中大放赏,是不是要比一般的女乐赏的厚一些?与交际的人家往来,礼物是不是务求精巧雅致?
林林总总一大堆。
一些开销是躲不开的,如此四千多贯钱就开销出去了。
朱英说起红妃的开销,旁边的柴琥也露出了讶异之色。他眼下没有给哪个女乐铺床,也没有包占哪个雅妓,但这样的开销他过去也有过不止一次,所以对于当红女乐和雅妓的大致开销,他是心中有数的。
当下便打量着红妃,忍不住道:“你这是与咱们李国舅省钱呐!”
红妃有些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这如何说是省钱呢?四五千贯一季,一年好快两万贯了,这还不算襄平公平日送的礼。”
李汨倒不是炫富之人,所以他平常很少大张旗鼓给红妃送重礼。但他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了官伎馆的规矩,晓得女乐受不到铺房人的重礼,在外再风光,也缺体面,所以他总是安着四时四节给红妃送面上的礼物。
这些礼物总是恰如其分,如此李汨就算来红妃这里少些,外头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这算什么?”柴琥打开折叠扇,扇了几下,然后就收起了折叠扇,用扇头指着红妃花厅里一件摆设:“这是你房中新有的罢?这也不像是你会购进的物件,想必是别人送的了,这物件要多少钱?”
“奴哪里知道,奴又不是做生意的。”女乐都是见惯好东西的,而且善于估价。眼下红妃这样说,多少有些懒得搭理柴琥的意思。
柴琥‘哼’了一声,就让门客中的一个去估价。这个门客算是半个掮客,无论柴琥突发奇想想买什么稀罕东西,他都能办好,而且绝对不会让柴琥做冤大头,算是柴琥不能缺少的人之一了。
眼下得了柴琥的示意,便去仔细观看,看了一会儿道:“这是南边来的好翡翠,如今翡翠算不得上等玉石,但其中上色的依旧难得翡翠这东西,有色无种,有种无色,难得师娘子房中这尊翡翠假山池塘摆件种色俱全,且翡翠上的颜色是青山碧水、池塘荷花一应都有,加上雕工了得,要价两三千贯都算是人家公道了。”
“前些日子,在下在长孙员外宅里,曾见过长孙员外准备进上的宝货,其中就有一件差不多的翡翠摆件,种色是一般的,题材是村童牧笛,略比这件要大一些长孙员外从西南押送这批进上之物来,按他说的,他在成都遇到一个商人,极爱那件翡翠摆件,出价到了三千八百贯,他终究不许。”
柴琥露出了一个‘你看看’的表情,道:“你如今正当红呢,一个摆件值这些,一个顽器值那些,衣服首饰之类就更不必说了,总要与之相衬!如此,账条子却只有四千多贯,说出去怕是有人要不信了!这不是与李国舅省钱?”
“难道你心里有愧,这才如此的?”说到这里,柴琥露出了一个你知我知的表情有些事有的人看得出来,有的人看不出来。
红妃与李汨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大多数人想的那样,从根子上来讲,她从没有让李汨行使他铺房之后应有的‘权利’,而李汨也从未提起过这事。李汨为她花钱,和白给没有两样,就这样他还处处记得要让她体面顺遂,世人对铺房人的要求,他一一做了。
若李汨是对她有所图,非要玩弄她,这才舍得如此下血本,红妃还能心安理得一些这就像钓鱼,饵料放下来了,身为鱼儿咬掉了饵料而不上钩,她又有什么可羞愧的?左右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还要她如何呢?
偏偏李汨并不是那样的人,他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待红妃格外不同的但红妃知道他毫无淫邪之意,他心思沉静内敛,甚至都没有想过她一定要有回应。他只是意识到了她的难处,愿意帮她、保护她。
就是这样,受着他的好处,红妃才格外不平静。正如柴琥所说,她其实是有愧的。
旁边的朱英却听不得柴琥这样提及李汨和红妃,此时插话进来:“确实开销的少了,我如今也替采萍回账条子。她不比红妃你是女乐,有些开销还能省去,如此一季也至少要我回上万贯的账。”
红妃不愿意搭这个话,眼看着气氛似乎要变得古怪了,严月娇连忙娇憨笑道:“张娘子的排场奴也听说过呢!前些日子汴河上,张娘子在船上说河灯荡漾是绝妙好景,就让人各处去买河灯!买空了半城的河灯,全放下去,果然是波光潋滟,好看极了只是想想这样的美景要多少钱开销,奴就不敢喜欢了。”
“还有这样的事?哈,说起来张采萍倒是比本王会花钱呐。你说呢,嘉鱼?”柴琥有些感慨地道,边说还边看向朱英。
“我哪里知道这些,有半个月没见采萍了,还能细细看她如何花钱么?”如果一个负责付账的人要仔细看自己女人的账单了,那就离他不打算付账不远了。特别是朱英这种足够有钱且不在乎钱的人,尤为如此。
红妃真的不想说这些,她能感觉到柴琥不喜欢张采萍,眼下说这话多少有些挑唆朱英的意思。她不见得喜欢张采萍,但无意让人在自己这里特别针对一个沦落到由人玩弄境地的女人。
便开口道:“张娘子有这样开销也寻常,她三四年前便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名妓了。京中当红的女乐、雅妓,谁不是这样花钱的?至于我么,大抵是红起来没多久,还未生出许多要好费钱财的爱好。且等着罢,等再过个一年半载的,说不得我也学会这等花钱的本事了。”
听红妃说完这话,朱英和柴琥都定神看了她一会儿,柴琥最终嗤笑了一声,不说话了。而朱英则是扑哧一笑,道:“傻女子啊,果真是傻女子!你明明长了一张聪明面孔,怎么这时候就是个傻子了?”
红妃话里为张采萍解围的意思,朱英和柴琥这样的人精一下听出来了。他们很清楚,红妃和张采萍半点儿交情也无,甚至张采萍是针对红妃的!只不过因为这样那样的关系,两人很少有碰上的机会,所以这种针对一直没太好的机会爆发出来。
现在张采萍人都不在这里,红妃却如此表现,当然不是她与人为善的关系。她真的就是天性如此,不愿意让另一个女孩子难堪——本质上,这是一个极其纯洁,又极其温柔的女孩子。
她刚强甚至于刚烈,冷淡甚至于不近人情是的,是的,她对外表现就是那样。但她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外面的世界对她这样这样的小娘子太不友好了。她很清楚自己是何等容易受到伤害了,所以非要用那样的方式保护自己。
可怜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