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录事巷北边信陵坊,这里乍一看与大录事巷花街柳巷的风情完全不同,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民居里坊,居住的应该是一些东京城里中等偏上的殷实人家。事实这也没什么错,这里北临大相国寺,南靠大录事巷,倒是十分方便做生意,很多在这两边有营生的中等商贾都在此置宅呢!
而除了这些颇有家资的商贾,这里也有一些‘京漂’读书人聚居‘京漂’是哪一个时代都有的,天下哪有比京师更能得机遇的地方!这些人来到京师,几乎都是单身汉,其中境况差一些的就去大相国寺等地聚居,境况好一些的则是租房过日子。
众多租房选择里,信陵坊算是不错的。
单身汉都爱热闹,信陵坊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紧邻大相国寺一带,商业兴盛,他们生活便利自不必说。南边的大录事巷更是单身汉们‘消遣’的好去处!
而且大录事巷不比桃花洞那边,北桃花洞是女乐们的天下,南桃花洞绝大多数也是雅妓,消费很高,寻常人不敢问津。又不像马行街那边的妓院聚集区,品味太低,不适合读书人去混。大录事巷这边,既有正街上的高级娼馆,里头清雅整洁,娘子们也大多年轻清秀。又有里头小巷,等级差一些,但也便宜很多的小妓院。经由有人带入门,不怕没有‘物美价廉’的好去处。
总之,不管是手头颇为阔绰的,还是囊中羞涩的,都有能去的地方。
就是这样的信陵坊里,百果巷子中走到底,两扇黑油门里有一户人家——看表面,谁都当这里住着一户寻常殷实人家。但左右人家心中有数,晓得这里住的是名满京师的名妓张采萍!
按理来说,张采萍这样的贱籍女子,是没法落户到这种寻常民居里坊的。贱籍女子要么搭灯到娼馆里,要们就是靠在仿佛民居的‘半掩门’后者也就是看起来像民居罢了,实则左近要么是一般的半掩门,要么是靠着贱籍女子吃饭的各种营生人家。
寻常百姓多的是寻花问柳、玩弄女人的,但一旦贱籍女子‘入侵’到‘正经人家’的地盘了,他们又会前所未有地抗拒,仿佛自己被‘玷污’了一般跳脚!
此时贱籍女子们要住到这些民居里坊,那是很难的。因为此时买房卖房本来就不是房主自己的事,不仅仅需要甲长签字画押,交给官府盖章认可,周围的邻里也能说的上话!
张采萍之所以能住在这里,主要还是她这房子没有买卖,是朱英的一处房产,给她居住也没有发生所有权转移。周围的邻里总不能不让房主租房吧——其实也可以,不可以直接阻止,也能说闲话,上门‘劝说’。然而朱英的门第太高了,这些平民百姓晓得是他的产业,哪里敢登门呢。
张采萍手中拿着一册棋谱,正对着棋盘打谱,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实则注意力都在一旁的娘姨身上。娘姨手中拿的是刚送来的‘揭花榜’第一轮的结果,‘口齿清晰’的报给张采萍听:“娘子自然是过关的,共有金花两万一千七百二十二朵,按照‘揭花榜’的规矩,一朵金花十五贯,两成兑给娘子,就是——”
娘姨刚要说张采萍入账多少,张采萍就打断了她:“这些啰嗦什么?直说有多少人在我上头,特别是那个女乐师红妃,她有多少金花,可越过我去了?”
‘揭花榜’的主办方非常复杂,其中有京师许多行会参与,官府也要分一杯羹,另外各个道上说的上话的人也有分红也只有利益牵连上了各方,如今这‘揭花榜’才能每届按时举办,传承不断的同时,也一直没有能取代‘揭花榜’的选美。
要牵连上各方,钱从哪里来?一大部分就从这金花上来!
像张采萍此次,一个人就弄来了两万余朵金花,这便是三十多万贯钱了!这笔钱放在哪里都是大数字,而张采萍本人才得钱两成,剩下八成全都归‘主办方’了!
张采萍一个人如此,那还有其他近千的参与者呢。虽然不是人人都能有张采萍这样的吸金能力,但积少成多,可想而知一个‘揭花榜’的初选能聚拢多少财富!
“这”娘姨不知为何,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道:“娘子落在了第九至于撷芳园的师娘子,稍稍比娘子多些”
落在第九名,张采萍其实不算特别失望。她是此次揭花榜‘花状元’的有力争夺者之一,但不代表她在第一轮的吸金能力是前几名的。为了显得‘揭花榜’风雅,后面两轮就不是靠钱说话了,要看有没有得力的靠山,有没有在文人墨客那里扬名。
张采萍平常接客很挑剔,再加上因为朱英的原因本就比较惫懒,客人的平均水准很高,可‘路人缘’并不好。简单来说,喜欢她的人挺多的,而且身份都高,可除此之外对她有好印象的人就不多了。
平常她也不在意这种事,这和后世的偶像明星不太一样,后世的偶像明星是死忠粉决定下限,路人缘决定上限。而古代社会里,掌握发言权的就是一小撮人,这些人看重你,那就没问题了。
但这在‘揭花榜’第一轮时会有一些问题因为对于过去三年最红的女孩子来说,都不差几个好客人,这种时候‘路人缘’就是一种优势了。只是拥有路人缘的话,一个‘路人’贡献不了多少金花,可积少成多啊!
第九名是张采萍预料之中的结果,不高也不低。
但她没想到红妃竟然会比她多之前她也有打听过红妃,知道红妃一些底细。就她所知,红妃的境况和她有些像,都是脾气比较大的那种,在很多老派的官人老爷那里非常‘胡闹’,只不过两人胡闹的方向不同。
如此,红妃的路人缘也不会比她更好了,再加上她刚刚出道,没有她这么多积累不应该越过她的啊!
“稍稍多些,是多多少?她是第几?”张采萍的声音听起来平淡,但娘姨知道她已经很恼怒了。
但就算知道张采萍心里恼怒,娘姨也没法避而不谈或撒谎,只能轻声且迅速道:“回娘子的话,这师娘子也就是第四名罢了两万、两万多朵金花,和娘子是一样的。”
房中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就是张采萍一哂:“呵,第四与第九,差的远了!两万多朵金花,是两万多少?说清楚!”
“两万、两万九千七百零三朵”
这参加‘揭花榜’的女子金花数量若是做个统计图,大约会呈现出纺锤状,因为都是中间多,两头少。能来参与揭花榜的,本身就是比较出色的了,凑也能凑出不算少的金花,同时金花到了一定数量,要想再有突破其实也很难。
这就像是一场考试,倒数的分数段里,稀稀拉拉,而正数的几名也有分差——大家都是尖子生,但那种能拉开分差的考试总会让一些尖子生意识到,世界的参差从来无处不在。
就是中间一部分,有的时候一分都要容纳许多人呢!
张采萍直接拿了娘姨手里的有发表揭花榜第一轮结果的小报,在密密麻麻的姓名与数字里直接找到了前头几名。第七名与第八名之间有一个比较大的差距,隔开了领头集团与第二集团。
“呵是啊,两万一是两万多,两万九也是两万多,这回我倒是丢人了。”张采萍的言语听不出喜怒,只是旁边站着的娘姨头埋的更深了:“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道理,难道是如今的小娘子比我们那时还要厉害,会‘砍斧头’?”
‘砍斧头’算是她们这一行里的行话,说的是将男客迷的五迷三道的时候可以下手敲竹杠。越是厉害的妓女就越能快很准地砍斧头,不怕痛的就狠狠砍,讲究一些的就按着对方的需求来,总能如意。
其实这就是气话了,张采萍很关注红妃,知道她在揭花榜之前做了哪些准备工作主要是揭花榜前的准备工作大多声势较大,而且大家都很碎嘴,是瞒不住人的。而红妃的准备工作么,别说和那些‘勤奋标兵’比了,就是在平均水准里算,也够不上啊!
她没有做什么‘推陈出新’的准备工作,就是按部就班地请了几次客、摆了几次宴,末了给所有有关联的客人送了小礼物、写了简单的信笺,感谢对方过去对自己的关照,同时也希望能在揭花榜时帮帮忙都是大家揭花榜前做老了的事儿。
她做这些的频率也不高,着实只能用‘乏善可陈’来形容。当时张采萍还不以为然过,觉得红妃这是刚刚出道,且一出道就受人追捧,所以端着架子、自矜身份,拉不下脸来格外讨好一些。
其实她自己刚出道时也是这样,所以第一次揭花榜时才不入头甲——至少她自己觉得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