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师小怜快要告辞的时候,吏部的官员忽然道:“今日小怜还有的忙?”
师小怜笑着点点头:“是呢,说来也是便宜,奴家待会儿便要去隔壁阁儿里原是红妃的客人,只是相公也知如今红妃有多忙,停不得多久的,还得馆中姐姐妹妹们帮衬,奴家这做姐姐的也要出力。”
“小师娘子啊说起来当初小师娘子刚刚做女弟子的时候,还能常在小怜你身后看到呢。”大约是回忆起了当初红妃给自己侑酒的经历,这位吏部官员又有些得意,又有些酸酸的,忍不住道:“如今却是不敢肖想小师娘子的门庭了。”
“相公这话是在臊谁呢?”师小怜笑意盈盈道:“什么门庭不门庭的,如奴家们这般,说起来都是苦命女子罢了,捧得再高也卑贱的紧。如今说起来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也只是烟火热闹,一时的事儿。”
“于奴家们而言,起高楼也好,门前冷落也罢,或许会欣喜、忧愁,却没有因此自傲门庭的道理。”
师小怜这话里其实是带有怨气的,但这种怨气是男人们不会讨厌的‘哀怨’。就像男子总爱以弃妇的口吻写闺怨,写一个女子如何被深深伤害。他们察觉到了其中的美,甚至有些人还感受到了女子的柔弱,与男子的强势,这迎合了他们。
至少在吏部官员听来,这话颇为入耳。如今他是请不到红妃的,那么多达官贵人都要排队,能被筛选进排队名单本身就很难了。但不管怎么说,他是男人,而且还是一个拥有权势的男人,对比起他来,师红妃、师小怜这样的女子总是卑贱的。
大约是这些话引起了吏部官员的谈性,他只拉着师小怜说话,就连师小怜想要告辞的暗示都没听懂——或者说装作没听懂。
别看女乐们受人追捧,不仅仅拥有名利,还不像一般私妓常常受辱。其实她们被客人难为也是家常便饭!比如今次这样,吏部官员只做听不懂的,师小怜就没法敞开直说自己要走。真要是那样‘直接’,是会伤害到对外的名声的!
不是每个女乐都能像红妃一样,名声大到不必在意几次‘伤害’当然,这也和女乐们的‘人设’有关。像师小怜这样解语花一挂的女乐,就属于‘偶像包袱’比较重的,越不能伤害名声。
而红妃,从她做女弟子时就属于‘桀骜不驯’的类型,如今既是表现地更不逊些,在他人眼里也只会觉得她不就那样儿么。不喜欢这一点的人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了,不会接近她。而喜欢这一点的,她越是这样还越来劲呢!
这边拉着,也没法子。直到一会儿后,隔壁阁儿里都热闹起来,显然茶会开始了。师小怜这个要帮红妃主持场面的姐姐应该早到的,却没有早到,那边等不及了,便有人派了人找师小怜。
女乐的行程都是提前写好的,不至于找不到的人。问过撷芳园的人之后,茶会主人立刻就知道师小怜是在隔壁了,派人问情况就是出门左转的事。
知道师小怜是被上一个客人留下之后,下人去回禀。那边的客人也很大气,或者说大约知道了师小怜遇到了什么。不知是体贴师小怜,还是觉得此乃小事,便请了师小怜在陪的客人一起来茶会。
这是一场大茶会,茶坊这边打通了好几个阁儿(茶坊的阁儿说起来是包厢,但大多都只是半封闭,阁儿与阁儿之间的墙壁随时可以拆卸,然后成为大房间)。这样大的茶会,招待的客人自然不少,再多两个对于此间主人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茶会的主人是一位国公爷,而且是有实权的那种,身家地位很不低!
这样的人办的茶会自不会差,请来的客人也‘质量’很高。吏部官员也就罢了,白芳敏确实是很想参加的他这样早早就外放出去的官一代,虽是京城人士,却一样在中枢没有根基!如果有机会,他当然愿意在这样的场合混个脸熟。
不指望能直接遇到个愿意提拔自己的贵人,真的就是图一个脸熟很多时候要办事,差的也就是一个脸熟!这就像是一些远房亲戚,说起来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差别,但真等到一些大事发生,他们每人帮着说一句话,那也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而且求人办事么,帮真正的陌生人基本上不可能,但如果是远房亲戚呢?哪怕已经远到没什么干系了,说出来拉交情也是有用的!
吏部官员常在京城,这样的茶会参加的多,虽不至于不在乎,但也不在意这一回两回的。
不过,人家既然已经开口相邀了,直接拒绝也不大可能,自然也就乐陶陶地起身去往了隔壁。
此时红妃还没有来,以撷芳园另外一名女乐为首,女子们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正满场飞舞——她们烹茶,她们起话题,她们介绍不相熟,但资源上互补的人认识。她们调节气氛,她们提前阻止可能的争吵,她们耳听四面、眼观八方。
这就是这样的场合总少不了这些女子的原因!
没有这些女子,很多宴会也能办,但不可否认,没有她们做润滑剂的话,很多宴会不会那么‘和谐’。
师小怜来了之后,有她来指挥,这些女子们就运转的越好了。而因为白芳敏是她带来的,她也对白芳敏观感挺不错的原因,她还带着白芳敏认识了好些人,作为白芳敏在这些陌生圈子里的‘介绍人’。
白芳敏得到师小怜相助,一时振奋这种场合,有人介绍的陌生人当然能更有效率地‘混脸熟’。
又过了一会儿,茶会没有了一开始人进人出的乱,开始到中段部分后,红妃终于来了。
红妃来时,白芳敏一下注意到了她——说实在的,白芳敏之前只是知道红妃要来而已,但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他被师小怜到处拉着见人,心里正振奋着呢,设想了搭建人脉的种种,这种情况下,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自然是丢到爪哇国去了!
男人当然喜欢谈论女人,但谈论女人的本质其实是谈论‘权势’。而如果能直接谈论权势的话,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但等到红妃真的出现在阁儿里,看到她的第一眼,白芳敏就被她吸引住了。
这当然是个美丽的小娘子,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白芳敏知道红妃是如今京师之中数一数二红的行院女子,自然不会怀疑她的容貌!所以,真正让这个小娘子一出场就吸引住所有人目光的,是比容貌更深层次的东西。
非要说的话,她让白芳敏想到了绷紧的丝弦、燃烧的柴薪、结冻的流水总之就是一些突破了某种界限的东西,一些自己跟自己较劲、十分危险的东西。
白芳敏喜欢的并不是这类女子,没有征服险峰的爱好,他喜欢的是师小怜这类温婉可人型的。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女子出现在眼前是没法不去看的!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快要伤到自己了,喜不喜欢不重要,关键是这会蛮不讲理地抢走认全部的注意力。
那种命悬一线的注意力。
再加上最近红妃红嘛所谓红气养人,红到她这个地步,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那自然是‘居移气、养移体’,那种威势、自信就自然出来了。配上她气质里的哀艳、凄凉、自怨自艾,矛盾到了几点,可谁也不能否认真的吸引人啊!
红妃一进来,白芳敏就见到刚刚对他爱答不理的一个衙内一下挤了过去,和其他年轻子弟一样,抢着与红妃近一些这不稀奇,奇的是就在刚刚,这个衙内说起红妃还是不屑一顾的样子,似乎是不喜欢红妃的。
啊这
旁边一位年长一些的客人大概是注意到了白芳敏有些微妙的表情,笑了起来,道:“白大人初回京城,可不知这些年轻子弟的行事。嘴上说着不要,其实心里是另一回事,这就是心口不一了。”
“我倒不觉得是心口不一。”另一人发话道:“一些年轻子弟也不是仰慕小师娘子,而更像是跟风而动呢哪怕心里不如何喜爱,看到别人都那样喜欢,也是愿意凑一凑的。若是真能得小师娘子青睐,就算有襄平公在,做不得入幕之宾,那也足够拿出来吹嘘了。”
“年轻子弟爱面子,柳兄又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