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扫过办公桌上的安眠药,他面无表情地全部倒出,和着水全部服下。
而严宽做出了和魏准截然不同的选择。
他删掉了博客,然后公开诚挚地表示歉意,是他低估了楚若渝的能力、高估了自身的水平,这才引起了这样的误会。
随着时间的流逝,风波终将平息。
他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楚若渝接到孟京羽的电话,得知了魏准自杀,幸好抢救及时、已经脱离危险的消息,不由得愣住,“自杀了?”
孟京羽的叹息声微不可闻,“他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到老晚节不保,一时想不开,所以才做了糊涂事。”
楚若渝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孟京羽察觉到楚若渝的沉默,“我就是怕你从别的地方听到这消息会胡思乱想,这才第一时间告诉你。若若,这和你没有关系,你别自责内疚。”
“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咄咄逼人的时候,从没考虑过你的下场。我只能说他是自作自受。”
话虽然无情了些,但的确是这个理。
总不能因为,我犯了错、我自杀了、所以一切错误都要一笔勾销。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楚若渝依旧兴致不高,她心头沉甸甸的,连带着下针都有了一丝迟疑,察觉到状态不对,她歉意道,“等宴会结束,再替你针灸。”
今天是陆老爷子的寿宴,在石檀和陆昔的盛情邀请下,楚若渝也会参加。
宴会开始之前,例行对陆谨一周一诊。
陆谨半/裸着上身,治疗忽然暂停,他先默默地穿好衣服,当余光瞥见楚若渝略带忧思的神情,他多嘴一问,“发生什么事了?”
在他印象中,楚若渝向来是个心无旁骛的人。
楚若渝非常难受。
魏准的自杀,让她有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感。
“咱俩也算是老交情了,有什么不能说?”
这段时间,因为一周一次的针灸,陆谨和楚若渝的关系熟稔了不少。
楚若渝犹豫了一下。
就算不说,铺天盖地的新闻,也挡不住。
她简单地提了提和魏准的恩怨。
陆谨嗤笑,“在我看来,他根本不尊重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活在世界上。”
楚若渝万万没想到,陆谨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
陆谨满脸冷漠,“自我出生起,我在医院待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长。我经历的精神、上的痛苦数不胜数,一些舆论而已,算什么。”说的再多,就算楚若渝精通医术,也无法感同身受,“我的唯一愿望就是活下来,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魏准拥有健康的身体,因为自己失误所导致了过错就选择自杀,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尊重自己的生命?”
想活的人千方百计想办法活着,不想活的人就这么糟践自己的生命,还不如去死。
楚若渝哑口无言。
她知道,陆谨针对的可能并不是魏准。
本来还有些难过的,忽然又觉得好笑,“你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吗?”
“当然。”陆谨头颅低垂,身形单薄,略显可怜,“医生规定我不能长时间面对电脑屏幕,就算我有自己喜欢做的事那又怎样?还不是不能做。”
所以去年他才会逃离这个家,选择在生命结束前,疯狂一把。
楚若渝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陆谨是喜欢打游戏的。
毕竟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就是在电竞俱乐部。
“没人规定,你不能长时间面对电脑屏幕啊。”
陆谨猛然抬头,眼里亮晶晶的,这一刻,他哪里还有被病魔摧残的、对生命毫无期待的模样,他就像是发现了新世界,“真的吗?”
在楚若渝的印象中,陆谨是疏离冷漠礼貌的,而在他家人的印象中,陆谨是脾气暴躁的。
只有这一刻,他的身上展现出来了鲜活的生气。
“你去告诉我妈妈、姐姐,不管你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的。”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楚小姐。”
得到了准许,石檀推门而入,“宴会即将开始,我带您去认认宾客。”
楚若渝对陆家有大恩,石檀及其他陆家人能想到的、唯一的报答方式,就是把楚若渝纳入自家保护范围。
楚若渝对上陆谨哀求的眼神,忍不住扶额,“适当的娱乐更能放松陆谨的身心,有利于病情的恢复。”
石檀纳闷,她摆出了和陆谨前头一样的说辞。
楚若渝并不赞同,“放心,我不会拿他的生命开玩笑的。”
自打石檀进门后,陆谨的表情就变得紧绷严肃,但此刻他依旧没忍住,嘴角弯了弯。
大好人楚若渝就是他的亲人呐!
石檀也不想太拘着儿子,既然有楚若渝作保,她便放下心,“既然如此,阿谨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顿了顿,她偏头看向楚若渝,目光温和,“我带你去前头。”
楚若渝把针收好,乖巧地点头,“好。”
“阿谨脾气琢磨不定,但我们都知道,他没有坏心思,要是他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希望你能多担待一些。”
离开房间,石檀一边往外走,一边红了眼,“我只是希望他能够更开心一点。”
很快,两人走到了前厅。
石檀的出现,令不少状况外的人瞠目结舌。
“听说她双目失明,重症不愈,这年头谣言越来越不靠谱了。”
“你自己也说了是谣言,亏你信。”
“石檀身边的小姑娘是谁?你们认识吗?”
石檀知道,大部分人并不盼着自己好,她今天没什么目的,只想把楚若渝带在身边,然后顺理成章地介绍给其他人。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轮到她介绍,孔孝先满脸含笑地先来了。
石檀:“???”
孔孝先给楚若渝拿了杯果汁,然后敬了她一杯酒,“好久不见,楚小姐越来越漂亮了。”
他这话并不是恭维,“家父一直念叨着想请你吃饭。”
楚若渝忽然想起孔孝先对自己公司的扶持,本着礼貌的原则,她先询问了一下孔老爷子的近况,然后才笑眯眯地回答,“等我有空时一定上门拜访。”
石檀:“!!!”
不远处,楚若微搀扶着楚老太太。
后者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微微,那是楚若渝吗?她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宴会里?”
“她和孔孝先又是什么关系?”
楚老太太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一个学习能力强的孩子罢了,怎么忽然间变得高深莫测,连她都看不透。
楚若微揣着明白当糊涂,“好像没错。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需要我过去问问吗?”
楚老太太直接拒绝。
以楚若渝对楚家的排斥程度,贸然前去,指不定会被嘲讽成什么样,她还是在旁边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
“这楚若渝要是我们家的孩子就好喽,我一天都能多吃三碗饭。她长得跟仙女似的,个人能力比整个家族还强,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谁?”
“既然这么心动,索性去认个干亲。”
“认个屁啊,就算我想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啊!”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短短片刻功夫,就有好几拨人和她去打招呼了。”
楚老太太心头苦涩。
这明明是楚家的种啊!
如果楚若渝愿意认祖归宗,那此刻,大家羡慕的对象,岂不就是自己?
就在此时,楚老太太的目光不经意间和楚若渝对视,她心脏立刻就快速跳动起来。
然后她欣喜地看着楚若渝朝自己走过来。
几乎是在一瞬间,楚老太太略微佝偻的后背挺直了一些,准备迎接着楚若渝。
楚若渝的确是往楚老太太的方向走,只不过,她要打招呼的人,并不是楚老太太,而是楚老太太身后的马井程。
和楚若渝擦肩而过时,楚老太太只听见了楚若渝欣喜的唤声,“师父。”
楚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微微,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冥顽不灵呢?”
楚若微暗自思忖,冥顽不灵的是老太太才对,如果楚若渝没有丁点利用价值,只是个普通人,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看她。
到底是自己的亲奶奶,她放软了姿态,“在我看来,她不是冥顽不灵,楚若渝本身的实力就非常强大,她不稀罕咱们楚家啊。”
“换句话说,是咱们楚家稀罕她。”
“奶奶,如果不想把人越推越远的话,以真心换真心才是最妥当的。”
楚老太太忽然看了楚若微一眼,她从来没想过,孙女会这么清醒。
她轻轻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