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山居待了几天之后,顾剑寒被迫和闻衍一起看完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电视剧。
那里面有人并不奇怪,普通的留影石也可以做到,但那些奇装异服和怪异语言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也托这些电视剧的福,他少了很多独自发呆的时间。冷了就钻进闻衍的怀抱里取暖,困了就窝在闻衍的怀抱里睡觉,几天下来,也算是恢复了不少,看上去不再那么阴郁低沉。
终于有一天,他恢复了黑发青衣。
首先发现的是闻衍。
他正给顾剑寒梳着长发,手中白雪便瞬间化为乌黑,他惊讶地哇了一声,马上抱住顾剑寒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好消息,闻衍还是那么喜欢大惊小怪。
“师尊,师兄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闻衍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
但是前几天顾剑寒情绪不太稳定,他怕他又突然生气,便没有问旁人的事。
“师兄?”
顾剑寒的反应倒没有以前那么大了。
“你很想念他吗?”
对闻衍的爱意和独占欲,甚至给过往的血海深仇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这一点,他在那七天煎熬里便已经明白了。
那七天他是如何度过的呢——
第一日对闻衍恨之入骨,恨不能将他挖心啖肉,想着要把他抓回来惩罚一辈子还不够,还要让他生生世世都不得逃脱。
他说过的,要是他胆敢背叛他,他便会放干他的鲜血,再注入剧毒的凝魂蛊,保住他躯体不朽不烂,魂魄不涣不散,但无时无刻不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煎熬。
可是他后悔了。
在第三日的时候便后悔了。
在他翻遍生死簿的卷宗,在酆都和黄泉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人的时候,他便意识到了……他只是想让闻衍回来而已。
只要他能回来,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可是他不回来。
他浑浑噩噩地在酆都和黄泉游荡,比其它任何人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他不死心地一行行找过去,却只能看见一副副陌生而错愕的脸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他弄丢了他最最珍贵的宝贝和牵挂。
从某一刻开始,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回来复仇的。他本该手刃仇人报仇雪恨,然后继续回归到他那寂寥的冰原,虽然冷了些,但到底不会像那时那般痛。
到了第七日的时候他便回到了远山居,回来的途中与赵恪狭路相逢。他以为自己看到他的时候会暴怒而起,一剑取了他的狗命再痛快畅意地仰天大笑,结果他连剑都忘了带。
他与赵恪擦肩而过,听他平静地行礼,平静地唤着师尊,心里没有一点波澜,面上也是一片死色。
他要回去等他的徒弟。
等他的阿衍。
尽管……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哪有很想念他!师尊一天到晚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闻衍双臂搭在顾剑寒肩上,环住他瘦白的脖颈和他贴得更近一点,“师尊和师兄也很久没见了吧,师尊想他吗?”
不可以想他,闻衍心道,否则他会吃醋的。
顾剑寒却不说话。
只是透过玉镜台,深深地看着他,眸中闪烁着受伤的神色,像是听见了什么残忍的话。
闻衍立刻把话题转移开了。
“昨夜山里下了好大一场雨,师尊听到了吗?竹叶被打落了好多,我晒在外面的衣衫忘了收,也不知道被风卷到哪里去了。”
“回头让司衣坊再给你做几身新衣裳,入秋之后天气转凉,也是该添衣了。”
闻衍受宠若惊:“不……不用!我还有衣裳的,更何况我没那么怕冷,即便是秋天穿夏天的衣裳也没什么,不用给我添置,师尊多给自己做些吧。”
“都做不行么?又不是非得只给一个人做,司衣坊那么多弟子,你还担心他们忙不过来?”
“我是担心师尊的家底被我掏空。”
“……”“那阿衍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我会加倍努力练习剑术,以后报答师尊的。”
顾剑寒微不可察地挑挑眉:“昨日还闹着不上剑呢,最基本的御剑飞行都学不会,还说什么报答师尊,不害臊吗?”
“我哪有闹?”闻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是凡事都有第一次嘛!稍微有那么一点恐惧感也是人之常情,师尊别再嘲笑我啦!今天我一定可以学会的!”
“今天不急。”
闻衍疑惑:“为什么啊?”
“今天先回落星阁,帮你历丹劫。”
闻衍这才想起他还有丹劫这个东西。
这些天训练太累了,顾剑寒很重视基本功,并不直接让他按照空明九式做,而是让他扎马步、深蹲、负重绕圈、复杂地形长跑,各种耐力训练、力量训练、平衡训练和柔韧训练。闻衍体能算是很不错的了,但早在第二天便累趴了,晚上瘫在被褥里抱着罪魁祸首一下都不想动。
这比起高中军训简直累一百倍。
大学没经历过的苦,倒是以另一种方式补偿了。
他现在肌肉都还酸痛着。
“金丹期修士御剑会简单些吗?”闻衍期待地问。
“和那个没关系。”顾剑寒摸摸他柔软蓬松的头发,淡淡道,“若你一直不上剑,哪怕你是渡劫期修士都无济于事。”
闻衍被迫认清现实。
“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现在就可以。”
他说现在就可以,没想到眼前的景物便瞬间一变,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熟悉的落星阁便映入眼帘。
湿润清新的黑土地,簌簌摇晃的湘妃竹叶,还有盘旋在屋顶的两只白鹭,青瓦绿竹,山泉细流,小窗微阖,轻岚冷冽……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因为睽违已久而显出一丝陌生。
最让他感到陌生的,还是落星阁结界前长身玉立的那个人。
青冠高束,青黛色的剑道服将身形勾勒得十分完美,腰间坠着一枚竹枝冷月玉佩,左腕间系着一条深红的蛊珠长链。
高阶弟子剑道服原是黄白两色,但因为他是顾剑寒的嫡传弟子,便破了例专程为他做了青黛色。他和顾剑寒在很多地方都十分相似,比如面容姣好,喜欢青色,痴迷剑道,喜怒不形于色,性格冷冽不喜与外人接触。当然……还有,他们都一样甘愿为了魔尊莫无涯牺牲一切。
他便是赵恪,久闻其名,今日才得以一见。
“师尊。”
他抬手俯身朝顾剑寒行礼,那脊梁即便微微弯着,也似乎还是潇潇直立的样子,原书里用来描写顾剑寒的那句“风仪落落,骨貌寒冰”,他赵恪也担得起。
这才是冷月峰弟子该有的样子。
闻衍望着他,稍不注意便走了神。
直到赵恪抬起头来,那冷冽的目光与闻衍甫一交汇,便在半空中碰撞出充满敌意的火花。
“……师弟,别来无恙。”
闻衍心虚地受了这个称呼:“师兄此去可还顺利?有没有伤到哪里?”
“一切安好,不劳挂心。”
“那便好,师尊也不用再费心了。”
赵恪看着他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微不可察地皱了眉。他垂在身侧的拳稍稍握紧了些,但并没有再说什么。
顾剑寒看出了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心里觉得奇怪,但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出言打搅。
他很喜欢这种……闻衍因为他而察觉到危机感的样子。
是因为怕赵恪抢了属于他的宠爱?还是担心他会饥不择食到向赵恪下手?
无论是哪种原因……赵恪在罪该万死的结局之上,倒还增添了些有趣的价值。
“师尊,徒儿有事禀报。”
闻衍心中警铃大作——不能让顾剑寒和他待在一起,万一又被他洗脑了怎么办?
“师尊,我可以跟着听吗?我还没有出过那么远的任务,听说师兄去的晚雾谷有很多奇闻异事,我也想长长见识!”
“徒儿所要禀报的都是要紧之事,绝非……”
“让他听听又如何?”顾剑寒朝落星阁走去,闻衍便跟在他身边,朝赵恪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赵恪抿紧了唇,面色不善。
“多日不见,师尊和师弟的关系竟变得如此要好,以前……”
以前他甚至记不清闻衍到底在冷月峰干了些什么,不过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喽啰罢了,居然趁着他出任务的时候,把顾剑寒蛊惑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