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莫无涯还是魔界少宫主,和他差不多大,十来岁的样子。
莫昭把他从清孤河带到魔宫之后,他便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可能是莫昭对他太好的缘故,莫无涯从小便不喜欢他,也不怎么和他说话,他作为莫无涯的伴读常常被冷落。魔宫里的人看着少宫主对他不满,便经常私下给他找各种麻烦,床上放细针的有,将水泼到榻上的有,甚至往他的食盒里放各种毒散的也有。那时候他还没能辟谷,脸上总是突然生各种疮疡,极痛极痒,一碰就会溃烂。
那段时间,他非常孤独,非常害怕。
但偶尔会有一个人在他的石窗前驻足,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眼神却无比清明,一袭天蓝衣袍与魔宫格格不入,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满头青丝披散。
“你这娃娃天赋异禀,为啥甘心留在这里受罪喃?”
他大概说的是某地的方言,顾剑寒听不太懂,没有搭理他,继续一丝不苟地擦着他的剑。
“是不是怕走不脱,他们找你麻烦?”
“咋个不理人喃?”
顾剑寒砰地一声放下剑,年纪虽小,眉眼间却满是冷色:“哪里来的酒鬼?”
“嘿嘿。”皆空打了个酒嗝,“我从西南极地之角而来,只为寻找有缘人。”
顾剑寒只当他是在胡言乱语。
可从那以后,他在窗外见到皆空便再也不惊讶了。他在魔宫没有朋友,即便有,他也依然不会讲皆空的存在告知旁人。
那是他们之间不必言说的默契。
皆空没有哄小孩子的意识和能力,每次来都只是在石窗外絮絮地唠叨,从来不会给他带什么吃食和玩具。不过哪怕只是在窗外絮絮地唠叨一会儿,顾剑寒便已经很知足了。
莫昭待他是好,但他也不过是她救济的众多小孩之一而已,她没有太多时间分给他,更没有多余的精力陪他。
在很长一段的孤独岁月里,皆空弥补起他生命中深不见底的寂寞和巨大的残缺。他会把很远的消息告诉他,给他讲述小酒楼里最爱传的明见话本,甚至包括某某宗师的秘辛艳史,一点也不怕教坏小孩子。
能遇见他是很走运的事。
顾剑寒虽然没说,却一直将他视为兄长,心里很是崇敬他,也很愿意和他待在一起。但后来不知怎的,莫无涯对他的态度慢慢好了起来,几乎是在短短几天内,两人变得形影不离,莫无涯常常来他的房间,两人一同修炼,一同用膳,顾剑寒的私人时间便慢慢变得很少。
皆空来的时间便也少了。
后来终于有一天,顾剑寒向莫无涯透露了皆空的消息。
几乎是无意识地,失智般地说了出来。
他如今回想起那段日子,都完全不能理解当时他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事。
当然,像那样的事情,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无时无刻不在上演。
每当他想追溯所有愚蠢错误的动机,怀着悲哀的心情想要将自己从泥淖里拯救出来时,头脑里便会浮现起五个大字——
他爱莫无涯。
只凭那一句话,便将他一生都燃烧成苦难的火海。
“然后……他便再也没出现过了。”
顾剑寒说完,闻衍便也给他穿好衣裳了。
顾剑寒没几件冬服,因为每年冬季他便待在冰棺里冬眠,不怎么出门,用不着那么多御寒的衣裳。闻衍知道他以前睡冰棺之后简直心疼得不得了,以前是抱着睡,现在是恨不能把他放手心里捧着睡了。
后来他用顾剑寒的灵石在司衣坊定做了不少冬服,因为一时激愤的缘故就做多了,为了避免浪费,闻衍便每日哄着他穿,这个冬天至少要把每一件都穿一遍。
今日的内衫是窄袖缠口的交领雪绸,再搭了一件贴身的羊绒短襦,外配一件天青色的绣竹广袖冬袍,袖口和袍角均是一圈雪色的冷月滚边,窄腰用一条流苏芙蓉玉坠轻束起来。
“不是你的错。”
闻衍执起他的手先拢在手心里呼了一会儿热气,等掌心渐渐有了暖意才牵着他走到镜台前,拿起台面上摆好的木樨角梳给他束发。
“是我的错。”顾剑寒声音有些哑,“明明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受人欺瞒背叛,可我自己却是这样的人,无论是皆空……”
还是冬知雪。
闻衍第一次听说顾剑寒和皆空真人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之前皆空真人提起顾剑寒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以为他们是仇人,还为此忧虑了好久,没想到以前竟也是忘年交。
如果他是皆空真人,一定也会伤透了心的。明明是喜欢和自己待在一起的小孩儿,别人稍微给点好处就朝别人揺尾巴不说,还把自己给卖了,一点解释没有便也罢了,连一声抱歉都不曾说过。
“……师尊没想过去找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