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闻衍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股剧烈的疼痛便已经侵入他的脑海,像头骨生生被劈成两半,在脑髓流出来的间隙,他似乎看见了太过久远的梦境。
那个梦里没有师尊这个人,但有一座明朗辉煌的宫殿,四面环合,钩檐如喙。那个地方只有白昼没有黑夜,生民安居乐业,四海无荒无灾。
他平日里不怎么回家,而是负着剑浪迹天涯,不用术法,也不用符咒,一人一剑,赏尽无边光景,行游万里江山。偶尔,也会抱一只小虎崽,或者抱一只小羊羔,亦或是其它可爱的小动物,但唯独没有猫。
在外游荡太久,终于也有偶尔回家的时候,还没走到大殿门口就有形形色色的人出来迎接,他记不得他们的样子,只觉得那些脸上的笑容似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唇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守着宫门的是两个粉雕玉琢的小门童,太久没见,但闻衍还是认出来了——那是祭红和霁青。
他还看见高座上的自己,身穿一袭饕餮恶纹缃色广袖锦袍,玄青色的凶兽纹一直蔓延到颈侧和手背,满头乌发峨冠高束,前垂冠冕流珠琥珀光转,腰间一块阴阳合璧镇魔牌,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虎崽。
那真的是自己吗?
“吾等恭迎主上归来。”
殿阶之下乌泱泱地跪了一片,声浪滔天,气势如虹,语调中的雀跃之情失控流露。那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或者说,一个都不记得,但他能感觉到那股狂热的信仰与崇拜。在俯身低头的众人之间,他一眼扫去,只看见一个女子单膝跪地,眉心一点朱砂红胜明焰,那双杏眼和花弄影竟然有七分相似。
她目光平静而坦然,红唇微启,却并不出声,只用唇语唤了一句——
“阿衍!”
闻衍只是指尖稍微动了一下,顾剑寒便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双手捧住闻衍那只布满弓茧的手,凑到闻衍面前一声一声地唤他。
闻衍还是头痛欲裂,连睁眼都很艰难,眼前重影晃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他师尊深红的血瞳。
师尊现在一定很需要抱抱,他这么想着,于是张开双臂,朝他轻轻笑了笑,露出两颗尖锐的犬牙。
“原来阿衍这么爱撒娇的啊,剑寒你平日也这么宠他吗?唉,养个徒弟真不错,这样让一把年纪的我也想收个徒弟试试了。”
闻衍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冬知雪。
他麻木转头,正对上他那双状似澄澈的圆眼。
他正坐在顾剑寒往日躺的秋千床上,喝着顾剑寒珍藏的雪顶天山初茶。
闻衍:“……”
“是不错,来年开春便是宗门大典,你也物色一个苗子好了,你那些制香养羊的本事,没人继承也怪可惜的。”
顾剑寒没有像往日一样扑进闻衍怀里,而是坐在他身边,将他从榻上抱了一截上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他冰凉的指尖拨开闻衍的衣襟,在看见那大片玄青色纹身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冬知雪正疑惑这两人的姿势问题,又觉得是自己思虑过多,每家养徒弟都有自己的方式,陆闻青家那小徒弟他是见识过的,居然敢拿着锅铲把陆闻青追得满院子乱跑,相比之下,这对师徒已经很正常很收敛了。
他正劝慰自己安心安心不要大惊小怪,却又看见顾剑寒扒开他的衣襟。
冬知雪还未来得及陷入沉思,便见那一片玄青色的凶兽纹,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在入了魔的顾剑寒怀里,倒显得很是相配。
疯了吗?
“太白饕餮纹……”他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顾剑寒也认出来了。
他面色明显凝重了很多,指尖不住地摩挲过兽纹末端,这是无意识的动作,闻衍清楚,他此刻很焦躁。
闻衍虽然还没看到镜子,但从他们两人的动作和反应来看,再加上之前梦里看见的情况,也不难猜出他脖子上出现了什么东西。
只是现在有一个问题。
他是土生土长的二十一世纪人啊,那些或残酷或平静的记忆都是他一分一秒经历过来的,那是他的来处,是他除了顾剑寒之外所拥有的一切,如果说那都不是真实,那他到底还有什么可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