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跳出来的竟不是先前领头的老汉,而是趴伏在山脚下的山民。
“妖物最擅妖言惑众,仙君岂可信他!”
领头的山民站起身快步上前,到了燕闲面前双膝又狠狠磕在了地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书生就是与妖物纠缠不清,方引来如此祸端……我万安村在此期间共有十二名猎户不幸殒命,八名农户丧于蛇口……”
“他们世世代代勤勤恳恳,从未做过为非作歹之事,遇此劫难,何其冤屈?转眼间便家散人亡,他们的家庭又何其无辜?”
他的额头深深抵着地,涕泪横流:“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深耕细作的地方,如今却被逼得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我们又如何能忍……”
说到这里他已是哽咽不能语,思及过往的苦楚和现在的光芒初现又希望破灭,一时之间心下一片死灰,跪趴在地上再无力起来,只肩膀不住的颤抖。
压抑而绝望的啜泣声在四下响起,真挚的情感引得修士们动容,众人纷纷看向燕闲。
修士们虽不知道燕闲同巨蟒交谈了什么,但从燕闲的应答中也能猜得到其中必然有些内情。然而这些山民们的情态也做不得假……
燕闲便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了修士们。
众人一听就皱眉,这事还真的挺难办。
巨蟒同万安山山民之间的矛盾,一开始确实是由误会展开的,但发展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成为了切切实实的血海深仇。
对于山民们来说,巨蟒的存在本就是威胁。当发生了命案而又有多种证据指向巨蟒时,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他们采取任何措施都是理所当然的。
对于巨蟒来说,一开始的它是完完全全的被冤枉,好心换来敌对,无论是谁都没有忍的必要。
然而事态滚雪球后,再争论一开始的对错已经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了。
就算是知道事情的开端是误会,后来被巨蟒夺走的那些人命也都是山民们放不下的至亲。他们只会认为巨蟒本性凶残,绝不可能因此和解,从此同巨蟒和平相处。
而就算是山民们当真放下了仇恨,巨蟒也放不下它的书生,在它的心中,所有人都去死也抵不上书生一条命。
双方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如果事情只发生在山民和巨蟒之间,双方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最后的结局无非是看谁能力强一点,能先一步下手,解心头仇恨。
反正都是他们自个儿之间的事情,谁输谁赢都有可以说的理。
但如今燕闲等人掺和进来,巨蟒受制于修士,山民们有求于修士。
此等形势下,修士们就变成了判官,他们需要裁定双方谁对谁错,再决定帮谁、伐谁。
这决定可怎么做得了?
若说是伐巨蟒,巨蟒本性不坏,一步步被逼迫至此,它的冤屈去同谁说?若是不伐它,对于远近城庄的百姓而言,巨蟒的威胁让他们寝食难安。
若是去伐山民,他们的错也不到泯灭人性的地步。对巨蟒造成直接伤害的山民都已经死于报复,伐其他山民更是没有道理的事。
但不伐,巨蟒便是死,也是心怀不甘。
若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板,杀了害书生的罪魁祸首,再罚巨蟒,这看似是公平公正了,但对于两边来说,却不过是和稀泥罢了。
山民见不到巨蟒偿命,死了众多亲朋的他们仍是不能释怀。
只杀几个害死书生的官员,对于巨蟒来说也远远不够,因为对它来说,其他旁观的人皆是助纣为虐。
血海深仇本就讲不了道理,一帮修士夹在当中就非常尴尬。
众人面面相觑,都拿不出主意。
余队长拧眉沉思了许久,问燕闲:“燕师妹可有高见?”
燕闲托腮道:“有啊,我刚说了嘛。我们先退回去,等他们打完再来。要是这巨蟒当真不分青红皂白大开了杀戒,我们再宰了它,用它祭天偿命。”
“……师妹莫开玩笑。”余队长被燕闲的回答哽了下。
他是绝对不能同意燕闲的这个提案的。
燕闲说的方法轻松是轻松了,但是这种方法的代价是完全不将人命放在眼里,把一切都赌在巨蟒的良知上。
这巨蟒已经深陷仇恨,谁能保证它得了自由之后,不会豁出去要天下所有人陪葬?到时候便是杀了它,已经造成的苦果也不能再挽回。
与燕闲的不干我事就直接甩手不干相反,余队长这种老实人,遇到了事情就爱往肩上揽。
他不能坐视无辜百姓被伤,也不能轻易擒杀巨蟒。于是整个人陷入了矛盾犹豫之中,绞尽脑汁想要找到两全之策。
山民们看到余队长犹疑,便觉找到了转机,一个个上前磕头哭求,搅得余队长更是心烦意乱。
燕闲将麻烦事交给了余队长,自己反倒倚在院墙边,无所事事的同阿鳞聊天。
阿鳞这会儿身躯庞大,伸着脑袋怪累的,索性在地上低低的盘成了一盘蚊香。他吐了吐红信,问燕闲:“你当真不打算管?”
燕闲:“不管,这事的对错全看立场,我这不相干的人为什么要去站队。”
阿鳞若有所思:“……嗯。”
燕闲看了眼他,问道:“你想站队?”
“倒也不是站队……只是有些感同身受,”阿鳞不是很习惯直白的讲自己的心理感受,因此将头埋进了盘好的蛇身里,“你看,我也是蛇,我也在等一个人……如果我等的人也这般遭遇,我做的选择定同那巨蟒一样。”
阿鳞每次说到他等的那个人,声音就会变的柔软温润很多,几次下来引得燕闲升起了一点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