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和夹缝两端时间已然同步,但却仍像是有着无形的帷幕分隔着两端。燕闲能看到幻境中的情景,身在其中的凌峋却一无所觉,仍是盘旋在空中,俯下的蛇首面向燕闲,专注地看着事态发展的样子。
“你们都长大了,从今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幻境中,娘亲的手抚在“燕闲”的头顶,面目却在时间的分秒流逝中逐渐模糊成了一团。
燕闲握紧了手中的灵霄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幕,身体却并没有动。
她知道这个变换的原因。
这个幻境是由记忆衍化而来,原先燕闲也身处其中,里面是她和凌峋的回忆交织而成的世界。现在她离开了,便只有凌峋一个人。而凌峋没有见过娘亲,她自然没了容貌。更或者说,凌峋没有办法见过任何一个人……
果然,在娘亲的面目模糊之后,紧跟着院内所有人的脸都糊成了一团,就连身形都被拉扯变幻成失真的模样。
天地犹如被浓墨涂抹,一点点的被吞噬进黑暗里,眨眼间原先的庭院也再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简笔画一般的混乱线条充斥着黑暗空间,一团团扭曲的人形错落其中,只有说话的声音仍可清晰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这是凌峋眼中的世界,也是他感知中的世界具象化后的样子。
燕闲看着眼前漂浮在空中,像个混乱的巨型毛线团一般的东西,辨认了一下,确认了这是凌峋想象中的蛟蛇形状的他自己。
此刻这个毛线团里正伸出了一根线头,专注地勾搭着底下的一小团人形线条。
那团人形带着哭腔同另两团人形线条说话。
燕闲听出了那团小人形是凌峋感知中的幼年的她。
凌峋当真是尽力了,这团小人形是所有毛线人形里最精致的一个,她眼耳眉鼻一样不缺,形状立体,甚至连手掌上的五指都根根分明。
燕闲深刻感受到了凌峋的偏爱——他甚至给她上了色!
虽然大概因为凌峋没有亲眼见过颜色,他想象中的色彩把毛线燕闲染得有些奇怪,但在其他人都只是个毛线框出来的简笔人形的情况下,毛线燕闲当真是精雕细刻后的产物了。
底下毛线燕闲和家人的告别已经迅速结束了,大概是因为凌峋真实的记忆里并没有经历过这一部分,他和燕宁夫妻素未谋面,了解不深,无法顺利衍生下去,只能快速过渡。
告别草草结束后情景便转到了燕闲燕幸和混元太虚两位真人之间真实发生过的对话。
“自此以后,你便入我天衍宗门下。我天衍宗门人皆为剑修。剑修者醉斩长鲸倚天剑,笑凌骇浪济川舟。望你从今以后诚于剑诚于心,倚长剑,凌清秋,莫辜负。”
“喏!”毛线燕闲郑重俯身下拜。
凌峋盘旋在空中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情形的推进,听到这里他身体一震,蛟首仰起,等来了他期待已久的下一句话。
“师父,徒儿有一事相求,”幼年燕闲起身后娇娇软软的声音便缠上了刚认下的师父,“师父,我还有个小伙伴,我答应过他的,若是真的可以修仙,我要带他离开。”
她就像没有意识到曾经的小伙伴已经不再是人,而是条蛟一样,伸手一指身后的空地。蛟形的凌峋也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向前飘了一下寸许,将自己送到了幼年燕闲所指的地方。
凌峋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剧烈的心跳,上一世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和要被杀的理由,还觉得自己当真是个贱种灾祸源,虽被燕闲纠正了多次,却仍是敏感又自卑,不敢靠近燕闲却又忍不住靠近。
在燕闲要去仙门的时候,他觉得都是自己差点害惨了燕闲全家,自己果然是个灾祸,只能拖累燕闲,再加上又有疯老仆在旁苦苦哀求,最后还是咬碎了牙,拒绝了燕闲选择留在凡尘。
燕闲最后拜托太虚真人给他在宫外寻了一处院落,搬到那里生活,自此他便和燕闲身处两个几乎平行无法触碰的世界。
直到再一次遇到她……
凌峋收敛了涣散开的回忆,心中忐忑万分的等待着太虚真人的回答,就好像站在铡刀下面等待着生和死的宣判。
上一世他眼睁睁的目送着燕闲离开,但这一世他提前埋好了伏笔,一切都会改变。
燕闲从小就是那么重信的人,她答应的事情果然从来都会做到。
凌峋一半的心在唾弃着自己将一无所知的燕闲强行绑定的卑鄙行为,另一半的心却因为即将到来的和她同行的新未来而雀跃不已。
他脑中一片杂念,杂到他觉得自己耳朵都嗡嗡作响,无法清晰地听到声音。
“是小凌峋吗?”太虚真人捋着长须,看向凌峋,稍稍拖长的声调里好像潜藏着无数台词,“不可以哦。”他道。
他在说什么,他说的是不可以吗?我是不是听错了?我听错了吧。
凌峋恍恍惚惚,就好像天雷直接劈到了脑门,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听力。
“为什么?”凌峋问,“我可以自己觅食,没有住的地方也无所谓。我不需要练天衍宗的功法,不会去触犯所有禁忌,我能变蛇变蟒现在还能化蛟,可以做任何你们需要我做的事情,我只要和燕闲在一起就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但师徒二人就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自顾自的按着前世的剧情说着话。
“为什么?”凌峋仰起了蛟首,“或者我不进天衍宗宗门也可以,我可以一直生活在宗门外。只要让我跟着燕闲,什么都可以。真的不行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就好像变成了一个透明的旁观者,询问愤怒恳求都没有人能听见,只能用几乎崩坏的心听着剧情坚定不移地按曾经发生过的那样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