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冷掉的巾帕浸入尚冒着白气的热水当中,缓缓下沉。
一个又一个小气泡浮上,邹灵雨垂眸细细观赏。
就好像那些小泡泡是什么难得美景似的,看得极其认真。
相比之前的利落,邹灵雨这次连拧干帕子上的水,动作都慢上许多。
“答答答”水声渐歇。
直到一滴水都没法再从掌中温热的巾帕滴下,邹灵雨才终于转过身子。
她深吸一口气,像要步上绞刑台那般,步子既慢且沉。
可走得再慢,也改变不了终要面对的事实。
邹灵雨以另只手搭上凌晔裤子,浸过热水的指还带着湿润的暖意,就这样轻轻擦过凌晔肌上。
凌晔眸色一深。
他还以为自己提出的要求邹灵雨会抵死不从,没料到她虽犹犹豫豫的,行动却是干脆。
而邹灵雨手中攥着巾帕,知道再不动手的话,等会儿凉了,她又得再去重新泡过热水一次。
装在盆里的水放了有些时候,水温也在渐渐变凉,已经没有最初送来时的热度。
然邹灵雨还是迟迟没法下手。
她偷偷瞥了一旁烛火。
已是深夜,今日遭了一回罪,回来都晚了,处理伤势洗浴什么的,也都只能点灯进行。
灭了灯的话,就真的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怕更为不妥。
但不灭的话……
邹灵雨转回目光,同一直死死盯着她的凌晔对上眼。
“……”
他眸色幽深,面无表情,邹灵雨被他看得发憷。
从刚刚开始,凌晔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可现在要顶着凌晔的目光……
邹灵雨实在觉得,有点难继续下去。
她小心翼翼开口,同凌晔商量,“夫君,你……闭上眼可好?”
灯虽还是亮着,但少了紧迫盯人的某人视线,邹灵雨觉得她应该是会镇定许多。
凌晔沉默了片刻,才点头同意。
“……成。”
才刚夸过邹灵雨没以前那般怕他了,转瞬她又缩了起来?
不过也是。
眼下情况,确实跟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没法相提并论就是。
凌晔闭眼。
将自身归于黑暗,无法视物以后,其他感知更为明显。
他能听见因邹灵雨每挪动一下,身上衣料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邹灵雨怕羞,脸皮薄。
哪怕没有被他注视,她一人愣是会被自己羞得抿紧唇,也不知那脑袋里成天想的都是什么。
她朝自己伸出的手指尖微颤。
尽管是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怕得都羞涩不已,却也会倔强地去完成她所应允过的一切。
不能睁眼细瞧她此刻的表情,凌晔深表遗憾。
而邹灵雨终于鼓起勇气动手。
凌晔腹肌结实,身体的线条锻炼得也好。
平时穿着衣袍,也能隐约看出他那锻炼有致又恰到好处的武将身形。
微热的帕子一点一点往下擦去。
浸过热水后一段时间,明明是温暖舒适也不烫人的帕子,邹灵雨擦着擦着,面上还是觉越来越热。
她颊面就像白布浸入红色染缸当中,大红的染料一点一点晕染上白布,透成浅浅的红,慢慢散开。
凌晔只伤了单侧肩膀,另只手完全能活动,擦身的话他自己来其实也成的。
可即便能自己来,弯下身子时总难免扯到伤处。
加上凌晔也存了要她长点记性的警告意味在,才会故意催她还剩了下半。
但……打从邹灵雨让丫鬟端水进房时,她就早已做好决定。
所以没有凌晔的提醒催促,她也还是会继续下去,没有只替他擦了一半的打算。
邹灵雨往下瞥了一眼,又飞快转开。
她不自在,而她也知晓,不是仅有她一人不自在。
两人靠得近,邹灵雨还听见凌晔呼吸微窒。
她本就努力维持镇定,发现凌晔反应时,邹灵雨心下一慌,本来只敢轻轻接触的手上忽然使力。
凌晔闷哼一声。
他睁眼,直勾勾审视着邹灵雨,眸色深深。
邹灵雨慌得声音都变了,“不、不是让你闭上眼的吗?”
情急之下,邹灵雨就要将手拿出,她才动了一下,立刻就被凌晔反手按住。
沾了水气的帕子贴在掌心,本来都是隔着巾帕,这一压,却好似都能摸出形状。
邹灵雨屏住呼吸,整个人僵住。
尤其是右手,她连动弹一下的想法,都未曾有过。
凌晔凑上来,贴耳对她轻喃:“我只是想告诉你,擦这处的力度还需得放轻,否则只怕得出人命……”
他这次特别故意,气息都喷洒在邹灵雨耳上,弄得她缩了缩身子,实在痒得不行。
邹灵雨的手前后动弹不得,她才想缩下指尖,指下便一跳,吓得她这回是连稍动一下都不敢,只盼着早些解了眼下的状态才好。
竟、竟然还会动的吗?
邹灵雨无比震惊。
她甚至还对凌晔说:“弄、弄疼你了吗?”
天真单纯,只凌晔听了她这番话,却很是无语。
莫名有种……立场互换的错觉?
凌晔也不多说什么。
他仰首,报复性地叼住邹灵雨耳垂,齿间轻辗了辗。
最后舌尖还滑过她耳垂,往上轻挑了挑后,才看着邹灵雨泛红的双颊,低声问她:“你说呢?”
邹灵雨紧张地都咬着自己下唇,心下稍缓了缓后,哼哼唧唧地开口:“那、那我轻点儿就是,你……你再闭上眼吧?”
语气都还带上了点央求的意味。
凌晔盯着她,知道自己再欺负下去,邹灵雨那双已盈了水雾的眼,怕是真的得掉下眼泪。
他勉为其难收手,躺了回去,淡淡说道:“那你继续。”
旋又闭上双眸。
邹灵雨的手耳,终于重获自由。
然而她至今手上仍残留微妙的触感,烫手得很。
替凌晔擦完身后,邹灵雨还在水盆里洗过一次又一次的手。
洗到手都发红,也还洗不掉那怪异的感触。
终于躺下歇息时,邹灵雨张开自己的右手掌心在看。
已灭了火烛,瞧也只瞧出个轮廓,而邹灵雨还是望着自己的手在发呆。
她心想,跟避火图上画的,好像有点像,又不太像啊……
虽已尽力避开目光,但都要替人擦拭身子,怎可能半眼都没瞧见?
邹灵雨手指曲起,悄悄比划了一下。
突然恍然大悟。
她明白是哪里不像了。
图上的看着似乎要小上许多?
疑惑终于得解,邹灵雨舒完一口气后,自己蓦地僵住。
脸上褪下的热意再度升腾起,邹灵雨倏地扯了锦被将自己的头给整个蒙住。
黑暗中她大睁着眼,目光发直。
她不敢置信,自己刚刚都在想些什么?
虽早早灭了灯,可邹灵雨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仍被凌晔看在眼里。
可凌晔没有搭理她。
只是闭起眸子,去调整自己气息。
凌晔也不知整的这一出是让邹灵雨长了记性,还是自找麻烦。
而邹灵雨自从整个人缩在被子后,便没再将头露出过。
微微传出的呼吸声在不知不觉中已变得绵长。
凌晔睁眼,往旁瞥了一眼。
“……”
沉默。
看了许久,最终,他还是伸过手,缓缓拉下被褥,把邹灵雨那张小脸给露出来,免得被闷坏。
他不禁心想,邹灵雨自己把自己头脸盖住,这都快睡着了,还不知要钻出来的?
凌晔盯着她无害的睡颜,忍下动手想将她捏醒的想法。
她一闺阁女子,遭遇此事,想来身心早已疲惫得很了,沾枕便睡。
凌晔不想吵醒她。
而他自己,久未入眠。
未动到伤处,伤口也还是隐隐泛疼。
对他来说这等痛楚几乎可称为家常便饭,还不至于到难以入睡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