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日子的家伙什儿眼下还在阁楼,需要回去收拾,再腾出两天时间彻底搬过来。
回到萍山天已大黑,冷青堂感念娇妻奔波劳累了一天,叫她上楼休息,自己则做了些简单的晚饭,与云汐吃过,又到院中喂马。
云汐独自留在房里,如何能够安稳入睡?
她最怕一但闭眼,就会陷入那一场场无尽无休的血腥梦境。
恹恹推开五彩琉璃格半拱窗扇,低迷的眸色穿透轻纱月光,远远就望到马棚前面丰神俊朗的男子。
他向厩里投喂过草料,一壁看马儿咀嚼得香,一壁疼爱的轻轻拍打马头,嘴里低低呜呜的不知对它们诉说着什么,银皎月光下那五官线条深邃清晰的脸上,笑靥愉悦而满足的绽开来。
看样子,他尤为安于现有的生活。
作为妻子,能够被夫君呵护疼宠,与夫君举案齐眉,云汐也会感觉幸福。
可是,自那夜被梦魇困扰之后,她的内心便无端多出一丝紧张不安。
这般美满而安稳的每一天、每一寸光阴,就像是偷来的。
如今,她唯一的期盼就在陆浅歌那里。
她祈祷他能够完成她的托付,将那两件事办妥。
盥洗后,冷青堂回到寝阁。
推门就见云汐坐在床边,静静注视角桌上澄明弹跳的烛火。
她那对好看的眸子里似乎盘旋着一抹轻雾,氤氲难消。
冷青堂轻轻坐到娇妻身边,一手温柔的环着她的肩,沉定之中带着几分关切的焦灼:
“娘子,你怎么了?”
敏感如他,早已察觉到这些天里她的情绪波动,绝非劳累那般简单。
云汐缓缓的抬头,认真的看着他的每寸眉眼五官,星眸里闪过迷离恍惚的神色。
要怎么同他讲呢?
仅是自己做了恐怖的梦,从此遁入无尽的惊忧与怀疑之中。
鬼神怪力之事本就无根可溯,既如此自己惊忧便罢了,又何必拉上他,害他从生活的美幻与安逸之中跳脱出来呢?
“娘子,你是不是怪我今日在东洲酒楼里话说得有些多了?”
他长密的眼睫垂下专注的看着她,眼底的神情丝丝袅袅,光影骀荡。
瞬间心湖的涟漪更为凌乱,她低头,躲避夫君长情的凝视。
他说的是,也不完全是。
正因为那几场梦境带给的恐慌不安,她才会变得事事小心谨慎,甚至神经兮兮,只想不被他人知道她与夫君的过去,尽量不要被麻烦找上门来。
云汐身子倾倒,靠在自家夫君暖暖的胸怀前,语气轻婉带着些微的忧愁:
“我并非不高兴,只是才离开大羿不久,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们的从前。夫君,我们还需万事小心。”
冷青堂眸色一凝,侧头枕上她的脑顶,身子轻晃着在灯下柔声细语的哄劝: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以后再不会了。”
他的顺从、他的迁就让云汐心头一暖,眸中湿热酸楚,忙扯住他的臂膀,又将脸向他的怀中靠了一靠。
这夜,他拥她入睡,坚实的手臂始终覆在她的身上,像是有力而坚挺的护盾牢固守着她,为她挡开世间的一切风雨和坎坷。
她就依偎在夫君的怀抱里沉沉阖眼,任院中初冬的寒风呼啸,驱走深秋的萧索。
长夜幽幽,她的梦境世界依然安宁甜美,鸟语花香。
……
正如陆浅歌曾说过的,西夷的冬天远比大羿来得要早些。
今日的他独自骑马而来,一身乌丹王室贵胄的华服,那月白锦缎上阳绣的草叶螺纹在晨曦下闪动出熠熠的粼光。
冷青堂看到只他一人前来,容现诧异,问一声:
“季艳呢?”
“哦……婚期将至,她留在王宫里不怎么出来了。”
陆浅歌紫眸闪转,像是敷衍着回答道。
冷青堂倒没太在意。
原是担心这年轻的两人总是一边形影不离又一边拌嘴,别是闹了别扭才好。
如今听到陆浅歌的解释,也觉有理。
云汐走到廊下,容色隐现一丝慌张。
陆浅歌倒还镇定,如水流晔的清澈眸光越过冷青堂落到顾云汐的脸上,淡然的声色带有某种暗示:
“舅母,不知您与边界上的生意进展如何。今日外甥登门,便是看看您与舅父可还有什么需要?”
云汐会意,微微点头,知此番是托他的两事有了进展,一颗心不觉喜忧参半的,无可抑控。
努力稳了稳情绪,她对陆浅歌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
“你来得正巧,那笔生意成了,我这里还要采办大量香料和牛油才可。”
“确是巧,外甥套了马车过来,莫若这就与舅母同去采买物资。”
“你们现下要出门?”
冷青堂皱眉疑惑,廊下转身:
“等我片刻,我换件方便点的衣服与你们同去。”
“不必了,”云汐突然拦了他,握了握他的手,温婉笑颜仿佛隔着层烟纱,使人看不通透:
“这里还有些香料未能研磨出来,就请夫君帮我一帮吧。我与华儿出门,顶多半日就回。”
冷青堂无奈的转头,看到廊下木桌上的碟碟罐罐,也知云汐这些天的工作量不小,便含笑点头同意。
娇妻离开后的庭院似乎变得异常空旷,使冷青堂百无聊赖,不甚自在。
石杵研磨香料,发出“嚓嚓”的声响,像是车轮在细细的沙砾上辗转碾压,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机械动作。
一阵扣门声响得突兀,冷青堂仰头张望,笑着放下手里的工具。
“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吧?”
他长声问询,起身去开门。
外面的人是华南季艳,面色苍白凄楚,两眼红红,分明是受了什么委屈。
见冷青堂来,她那副幽怨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深入庭院,吞吞吐吐的问道:
“舅、舅父……阿戋在不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