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2 / 2)

这话题转得无比生硬,傻子都看得出猫腻。

季明景没说什么,只是道,“不用了,你拿你的就好。”

可文斯刚刚提到闻礼时脸分明更红了,季明景看向他明显着慌的背影,瞳仁里深邃的颜色愈加浓郁,化不开似的凝聚成结。

今天的戏演完,季明景提出大家伙儿一起吃饭,文斯受人帮忙,从开始演戏就被前辈照顾良多,至今都没请季明景吃顿饭,自己觉得大意了。

“我请客吧,季老师不太吃辣的话,咱们吃西餐?或者粤菜?都行,你定。”

“那就粤菜吧,晚上健康点儿。”

文斯还邀请高导和谷悠然他们,结果今天周五,都说他这请客请得太晚了,没早点说,各自都有安排。

季明景便笑,“只有我这孤家寡人,谁天天请我吃饭都有空。”

“什么呀!”冯煦无情拆穿自家季哥的卖惨,“谁天天按点吃个饭都是奢侈的?文玟你快把他拉去吃饭,不然他自己回去,肯定又要随便凑合了。”

“好好好,这就走。”

文斯和季明景同众人道别,冯煦送他们去目的地餐厅,然后就自己约会去了。

粤菜包厢环境优雅,饭菜也都是养生系的,才两个人吃饭又不像吃火锅那么劲爽,冷清平淡的免不了要交谈,不然气氛太安静,这饭吃得就容易尴尬。

对文斯来说,最能和季明景聊的当然是拍戏,而讲到今天的戏,自然讲到同性恋这个群体,文斯回忆昨天在学校看见的周栩他们。

“真难得,看着很幸福,希望能一直幸福下去,也让更多人看到希望。”

季明景也道,“是啊,尤其他们还亲身经历过变革时代,能坚持下来更不容易。”

文斯感觉季明景语气里颇有些感慨,“季老师曾经也让同样的人看到过希望,看到社会对这个群体越来越宽容,你这么勇敢,以后也一定会幸福。”

“……”季明景却只说,“谢谢。”

这两个字好像不怎么走心,对于文斯说的“一定”,他甚至都没回应。

文斯想到前些天和季明景在盛汇遇到,那次他就很反常,甚至有息影的想法,只是后来季明景拍戏又都恢复寻常,文斯以为他应该没事了。

但现在看来,似乎问题还在。

“季老师,你家里对你的事……”见季明景望来,文斯又忙道,“我这么问是不是太冒昧了?但你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我想着你要是有什么难处,或许可以说出来,心里能舒服一些?”

“……”季明景怔怔地看着他。

“我别的可能帮不到你,听你发发牢骚总是可以的,而且我嘴巴特别紧,特别能保守秘密,绝对不会说出去,你就当我是垃圾桶,专供你吐槽只进不出。”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季明景禁不住笑了,“但还是很感谢你,愿意听我说,我也的确……从来没有谁可以说说这些事,你不嫌烦就好。”

季明景和文斯谈起了家庭,“我在上次公开宣布之前,都没和家里透露过一星半点关于取向的事,我亲戚里有两个堂兄,他们不是一个爷爷的,不算三代以内血亲,但他们……在一起过,我刚上高中那年,被家里发现了,他们那时是大学生,被两家长辈强硬分开,其中一个举家搬走、退学,跟所有亲戚都断绝了往来。我妈说,那两人是一路货色,都脏,都该滚出族谱,我也因此……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季老师……”原来他竟是因为这个,才快三十了还单着,原著里开始也不敢当众承认的吗?

季明景却摇了摇头,“这还不算完,我那天看见你,之所以情绪有点……失常,”他艰难地抿了下唇,“其实是因为我听说那个堂兄,终于找到了他爱人现在住的地方,却在和他相见后,被那家人打断了腿。”

“……”文斯这次是彻底说不出话来。

既然是前不久的事,那就是同性婚姻已经合法,怎么还会有如此顽固不化到伤人的事情发生呢!

“我堂兄因为毕竟是亲戚而且还在乎他爱人,并没有告他们家故意伤害,他还想继续争取,但他爱人却说让他放弃。”

季明景的语气也很绝望,好像能从他的只言片语里体会到那个人的悲伤,“我见了我堂兄,看到他的样子,我很难受,难受到想……”

他突然咬了牙,眼睛垂下来,脸色苍白,看起来异常脆弱,不堪一击。

文斯的心也被揪紧,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季明景,因为这件事他没亲身感受,光是听听都觉得毛骨悚然,但季明景是切实经历的,而且他本身就很彷徨,并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光风霁月与世无争,他一直都在与这个世界争。

从拍戏不与人同流合污,到想要为那个群体发声,季明景太好也太难了,如果可以,文斯也想能为他做点事。

他想说:季老师,我们好好拍完这部电影,一定会有更多人看到并支持的!我们一起为他们发声!

但他还没说,季明景又喃喃了一句,“我堂兄,他和他爱人、也就是我另一个堂兄,他们相比一般的同性恋者其实还要更加绝望。”

“……?”文斯不知他这句是什么意思。

而季明景抬了眼,这时深深地看住了文斯,“因为他们不仅仅是同性,而且还是兄弟,他们之间亘着血缘亲情,比常人更难,所以他决定彻底放弃了。”

此话一出,文斯本来纠结而担忧的面色一瞬凝固,变成了有些失神,他仿佛悟到什么又仿佛没悟到,紧皱着眉,还是懵懵懂懂的。

季明景不是虚构的故事,每一句都是再真实不过的,他本来没想要说给文斯听这么悲伤惨烈的故事,也没想用这么直白的方式敲打他。

他原本只想让他看到周江二人的幸福阳光,但今天拍戏的事让季明景改变了主意。

必须让文斯明白,别无他法。

而文斯也的确想到了,想到肖廷宇说过的那个“姐弟恋”。

然后……再然后他就莫名其妙转不动脑筋,他只能机械地默默吃着碗里的菜,都忘了要夹菜,还是季明景帮他布的。

安静到令人窒息的氛围直至最终,结账后两人走出来的时候,文斯忽然问季明景。

“那你堂兄,他说放弃了……是什么意思?”

季明景道,“就是重新开始的意思。”

“重新开始?”

“对,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虽然曾经爱过的是独一无二,但真心交付感情并不只能交付一次,这辈子很长,要及时止损,对自己好一点。”

他凝视着文斯,语调柔缓,因提及往事与现实而昏暗的眼底好像又有了零星温和的笑意。

文斯依稀觉得他那笑容里藏着什么,可外面现在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天色更加晦暗,除却一点表浅再看不清更多,且文斯也的确没有心情去想更多。

季明景抬起手,在文斯低垂的刘海处轻轻碰了碰,碰到一点微凉的雨珠。

“下雨了,我叫个车,顺便送你回家吧。”季明景打开叫车软件。

文斯想说不用,他自己也可以,正在这时一束强光照了过来,穿过绵绵的雨丝,直晃晃打在两人身上。

是车灯,但那辆车它既没开走,也没有闭电关灯。

这束光明显不太礼貌,文斯正遮着眼觉得奇怪,听到开关车门的声音,然后从那束光的后面,男人撑着伞,走了过来。

皮鞋踩在湿润的地面上,破碎餐厅与车灯的霓虹和光影。

文斯睁大眼,忽然间不知所措,他刚下意识想朝后退一步,而后面就是季明景。

闻礼叫了他,“玟玟。”

文斯被他那语气慑得僵住脚,而闻礼已经上前拉住他右手手臂,毫不客气也并不怎么温柔地将人拽进他的大伞下面。

“回家。”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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