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劳烦谢夫人。”李子默神态矜持,但对薛氏说话还算是客气,“嫣嫣使小性子,在和我赌气呢,我自过去,就在门外和她说话,哄她一下,不打紧。”
薛氏想着这一对年轻的小冤家,你侬我侬是有的,拌嘴吵闹大约也是有的,不算什么,当下满口答应:“那世子自便吧,喏,就那边屋子,嫣嫣娇气,您都让着她点,别较真。”
李子默笑了笑,朝薛氏拱了拱手,过去了。
他到了房门外,先敲了敲:“嫣嫣,是我,开门,我有话要和你说。”
谢云嫣在里面一声不吭。
李子默想了想,又绕到窗下,再敲了敲,低声道:“前头是我错了,向你赔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且宽恕我一回,如何?”
“世子言重了,我不敢当,你没有错。”谢云嫣淡淡地说道,语气间也不见得有什么不悦,甚至她还轻轻地笑了一下,“你如今是燕王府的世子爷,尊贵不同凡响,和小时候的阿默早就不同了,是我不该强求。”
李子默温和地道:“我和小时候并没有差别,嫣嫣,你是我的至亲,原来是,现在也是,你还记得吗,谢叔叔刚走的那一年,你生了重病,我半夜背着你去城里求医,我们没有钱,我跪在医馆外头给大夫磕头,把额头都磕破了,人家才肯出手帮我们,我生平轻易不折腰,只有为了你,我什么都能豁出去,这份心意至今不变。”
谢云嫣沉默了一下,慢慢地道:“是,我记得,你曾经对我很好、很好,我一直都记得。”
李子默接下去道:“其实那时候我心里愧疚,怪我自己没用,让你吃了很多苦,我对自己说,我只有嫣嫣一个人,嫣嫣也只有我一个人,我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嫣嫣过上好日子,你看,如今我们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却闹得背心离徳的,岂不叫人心痛?”
明知道李子默说这些话是为了哄她,谢云嫣也却不过情面,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阿默,过去种种,孰是孰非我们不去说它了,我对你没有怨恨、也没有情意了,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如此便罢了。”
李子默见说不动谢云嫣,有些急了起来:“我都这样陪罪了,你还不依不饶的,也未免过了些,我算是明白了,你竟是个狠心绝情的人,难怪了,连自己的亲娘都不顾,温夫人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在父王面前告状,惹得父王动怒,把温夫人送到净心庵去苦修,你谁也不亲、谁也不爱,莫非要做到众叛亲离才肯罢休吗?”
谢云嫣语气不变:“哦,你今天过来,是替别人来抱不平的吗?”
“那也不是。”李子默的语气又和缓起来,“阿眉过来和我哭诉,哭得怪可怜的,温夫人前头被父王责打,伤得不轻,又在净心庵吃了苦,如今病得很重,我实在不忍心,但父王只说温夫人对你不好,该有此惩罚,叫我不要再管,我想着,你们毕竟是骨肉至亲,能有什么隔日仇?我知道,你是怪我平日对阿眉关爱太甚,故而心生嫉妒,这才迁怒到温夫人身上,不是我说你,是你狭隘了,我心里的人始终是你,你无端生事,实在不值。”
隔着窗,谢云嫣也不急,她好像在屋子里走动了一下,悉悉索索地不知道在做什么,一边慢悠悠地道:“那依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李子默放低了声音:“我知道你一惯会哄人欢心,父王素来疼你,你去父王面前替温夫人求个情吧,放她回来,省得阿眉成天牵肠挂肚、以泪洗面,你们母女也能得团圆,岂不美妙?”
冷不防,窗子打开来,谢云嫣端着一盆水泼了出来,“哗啦”一声,正正地泼在李子默的脸上,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去你的美妙!”谢云嫣凶巴巴地道,“你快给我滚,找你的阿眉卿卿我我去,别在我面前显摆你的情深意重,没的叫人生厌!”
李子默已经是第二次被谢云嫣当面泼水了,上回还只是一杯茶,这回干脆是一大盆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把他瞬间淋成了落汤鸡,衣服都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
他气得浑身发抖,怒喝一声:“谢云嫣,你大胆!敢对我如此放肆,当真以为我不会动你吗?”
他激愤之下,握住了拳头,就要闯进屋子。
幸而那边薛氏一家人听到动静,已经赶了过来。
族兄谢敏行虽是个文弱书生,这时候却毫无惧色,箭步冲了过来,拦住李子默:“世子您冷静些,这是我妹子的闺房,您可不能进去,有话好好说,我们大丈夫和姑娘家动怒算什么事呢。”
李子默对谢云嫣还有几分顾忌,对谢敏行那是全然不屑,他一肚子怒气,正好发到谢敏行头上,当下一把揪住谢敏行,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本世子面前张狂,找死吗?”
薛氏大惊,扑过来去扯李子默的胳膊:“世子息怒,小儿无状,我给您陪罪了,您别……”
李子默的身手本来就好,在李玄寂身边□□了几年,如今更是一员悍将,哪里会把谢家老小放在眼里,他不耐烦地抬手一拨,就把薛氏推了个踉跄:“滚开!”
谢敏行大怒,抡起了拳头:“好小子,你敢动手打人!”
李子默冷笑着,轻易抓住了谢敏行的手,用力一握。
谢敏行惨叫了起来。
“李子默!”谢云嫣从房里冲了出来,厉声道,“放开我大哥,不然我去你爹面前告状,叫他揍死你!”
李子默的手顿了一下。
李玄寂素来冷酷严厉,唯独对谢云嫣多有爱护之意,大约是因为她脸皮厚、嘴巴甜,打小就爱往李玄寂身边蹭,蹭出来的情分,这个李子默是知道的,若她真去告状,保不齐李玄寂又要动怒,譬如苏氏就落得那般下场。
李子默犹豫再三,恨恨地瞪了谢云嫣一眼,面带不甘之色,推开了谢敏行。
谢敏行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谢云嫣愤怒地回瞪李子默:“婚书已经卖给你的好阿眉了,我们算是退了亲事,你和我再没有丝毫瓜葛,别上门来欺负我,我属兔子的急了也要咬人的!”
李子默被她气得半死,忍不住又要握拳。
谢敏行不顾自己手疼,挡在谢云嫣面前,大声道:“世子若再我对妹子无礼,我就是豁出命也要和你拼了,须知我们谢家不是没有男人!”
谢云嫣从谢敏行身后探出头来:“快走快走,不然我到你爹面前去哭,你为了温家的事情追上门来打我,分明是对他老人家不满,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李子默终究还是畏惧李玄寂的,他和谢云嫣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愤怒地一跺脚:“恶毒骄纵,你居然变成这样一个女子,简直不可理喻,好,走就走,你今日赶我走,日后你便是求着,也休想我再见你一面。”
他说罢,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谢霏儿扶着薛氏上来,围住了谢敏行,担忧地看他手上的伤势。
谢敏行方才被李子默抓了一下,手掌都肿了起来,这下母亲和妹妹过来,他才觉得疼,龇牙咧嘴地痛呼。
薛氏差点掉泪:“哎呦,我的儿,可疼死你老娘了。”
谢云嫣泫然欲泣:“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大哥哥,婶婶您骂我吧,我给你们惹事了。”
谢敏行忍痛:“不碍事,还能动呢,也不是特别疼,等下我去药铺找个伙计瞧瞧,不算什么,我是你大哥,若不能护着你,那像什么话,妹子你是瞧不起大哥吗?”
薛氏抹了抹泪,亦道:“是敏行自己冲动了,和嫣嫣没关系,傻孩子,你别放在心上,他皮糙肉厚的,他爹还时常揍他呢,不碍事。”
谢云嫣忐忑不安,退后了一步,嗫嚅道:“婶婶,您今天也看到了,我和世子闹僵成这样,其实我先前已经和他说过,退了婚约,各寻欢喜去,我当不了燕王府的世子夫人,要让叔叔婶婶失望了。”
“说什么胡话!”薛氏变了脸色,斥责道,“莫非在你眼中,叔叔婶婶就是趋炎附势之人?”
她顿了一下,怕吓到谢云嫣,又把语气放温柔了起来:“固然你叔叔这次调任进京,是托了燕王府的福,我们心里着实感激,但若说因此就不顾你,那是没有的事,你是我们谢家的姑娘,叔叔婶婶既然收留了你,就是拿你当自家人看待,你能嫁给燕王世子,那是你的福气,我们替你高兴,若不能,我们也是一样疼你,没有丝毫差别。”
谢云嫣怔了一下,眼眶都红了起来,吸了吸鼻子:“是,我知道了,婶婶,是我说错话了,您别生气,我以后再不敢了。”
薛氏这才点头:“你叔叔和我是一个心思,你大可放心,没事儿,我们家的姑娘,模样生得美,又有满腹诗书才气,何愁找不到好人家,燕王世子若是对不住你,哪怕他再有权势,我们也不能嫁,大不了换一个,婶婶懂你,不怕。”
谢霏儿凑过来,故意笑眯眯地道:“反正我娘在替我找婆家,一个也是找,两个也是找,那都不算事儿,嫣嫣,你喜欢什么样的,说出来,让我娘帮你留意。”
谢云嫣含着小泪花儿,笑了起来,羞答答地道:“嗯,那我要生得俊俏的、能读书的、家里有钱的、性子温存的、能哄我开心的,差不多就这几样,婶婶您帮我好好看看。”
薛氏笑着啐她:“你们两个,把花花肠子给我收拾起来,那些个都是虚的,人要厚道老实最要紧,好了,走开走开,一边玩去,都不许淘气了。”
至此,这一场乱哄哄的闹剧终于收场。
到了后面,谢知节回来,薛氏和他说了白天的事情,他虽然唏嘘不已,但正如薛氏所说,他和薛氏的念头是一样的,还特地把谢云嫣叫过来嘱咐了两句。
“你十三叔虽然不才,但谢家人的骨气还是有的,断不会为了权贵折腰,你到了我家,和我自己的女儿也一般无二,婚姻之事,我们会替你着想,绝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谢云嫣心里感激,嘴巴像抹了蜜似的,着实把谢知节夫妇好好哄了一通,后来被薛氏笑着轰了出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谢霏儿还挤到谢云嫣的床上,好奇心满满,追问她和燕王世子的事情。
谢云嫣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把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最后道:“若说我半点都不伤心,那是假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情意在那里,谁知道会走到这种境地呢,但若是因此叫我低头,那是不能的,随他去,好姑娘何患无夫,日后找一个比他强的,气死他。”
“对!”谢霏儿义愤填膺,“那个燕王世子,我原听他名头响亮,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是个瞎的,温家的姑娘哪里比得上我们家的嫣嫣,早晚有一天让他后悔去。”
她们也不管这世上还有几个男人能比燕王世子更强的,总之,谢家的姑娘,将来嫁的必是大好儿郎,没有差的。两个小姑娘滚做一团,唧唧咕咕地说了许久,到了大半夜才各自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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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睡觉之前太过闹腾了,谢云嫣的心里静不下来,迷迷糊糊地一直翻来覆去,好似睡着了、又好似没睡着。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打在窗子上,吵杂得很,那声音越来越大,叫人不得安生。
夜色那么深,黑暗的梦境如同狰狞的巨兽一般,张开了大口,把她紧紧地咬住了,她深陷噩梦,挣脱不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