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初离开包厢的时候,身后的洛祈怀里抱着一个装满了杂物的大箱子很是沉默。
储物间的距离也不远,隔音效果一般,刚刚两人之间的对话,他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而私心与道德,亲情与友情,向来都是最难以抉择的。
两个人彼此安静地坐上返回学校的星艇,中途,洛祈张了几次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而把他送到学校,余初还要重新回去找擎远。
临走前,她拉住洛祈的胳膊,认真道:“他是你唯一的亲人,我心里都有数的。”
然洛祈听到这话原本沉默的脸色却是着急起来,立马摇头,“不要因为我。”
他看着余初,“我知道你心里对那些事有多么深恶痛绝,更何况,他们确实做错了。”他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是想提前问一下,舅舅他,会是参与了那些事的人吗。”
“可能只是个知情人而已,毕竟他最擅长的应该是政治,也不是什么人都跟我一样十项全能的。”她开玩笑的时候还不忘臭屁一下,洛祈本来还低沉的心情因为她的话反而轻松起来。
明知道对方只是在安慰,可他却还是下意识认为她说的都是对的。
“到时候发现了什么我一定第一个通知你,好好上课。”余初拍拍他的肩膀,表情轻松地目送他回去。
而等男孩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余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转身返回军部。
“林柏生找你说什么了?”一到办公室,正在翻看文件的擎远放下手中的东西目光转向她。
余初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把椅背上的软毯折起来铺在桌上,然后趴下就睡。
完全被忽视的擎远:“……”
“你今天虽然睡得晚,但好像也快补了九个多小时的觉了吧,现在还睡得着?”被自动忽略的人愣是一点没伤心,还厚着脸皮凑过去戳她脑袋。
余初趴在桌上眼睛都没睁精确拍开他的手,声音闷着,“别烦我,累着呢。”
擎远寻思着这些天她确实总是带着人昼伏夜出,生物钟都反着来了,于是也不再去逗她。
“我就问问你林柏生跟你都说什么了,我好奇。”
余初觉得他烦人,“说我要是再查下去就得死,行了吧。”
擎远心想这不是不打自招嘛,又继续问:“他真这么说?”
余初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觉也不睡了,就拿那双没什么表情的眸子看着他。
后者没忍住后退了一步,然后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余初都不想理他。
“因为我昨天找到了至关重要的一条线索,”她道,“一条只要验证出结果,就能把西莉丝钉死在争位路上的线索。”
“所以她慌了。”她抬眸,就这一瞬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强大气势自她身上漫出。
擎远突然就发现比起眼前的少女,自己真的什么也不是。再想到这些天他恶补的那些史事,他不自在地撇过脸。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西莉丝是出了名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先睡觉吧。”
话题跳跃得过快,以至于作为这方面的鼻祖余初都愣了一下,然后才重新抓了抓头发,继续趴下去睡了。
日子继续这么一天天过去。
洛祈每天看着床头摆放着的旧相册,上面是一对脸上带着笑容的夫妇,和中间被他们抱着的一个满脸幸福的小男孩。
他每次临睡前都会看着那张照片发呆,然后看看光脑,余初有没有给他发来其它的消息。
朝堂上的众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风声鹤唳起来,大臣们一个个缩紧了脖子,生怕那在暗处不断涌动的潮流将他们给淹没。
擎远也不知道他明明已经把调查研究所的动作弄得那么大了,还帮余初打了无数次掩护,可身在高位的陛下却是一眼就识破了表象并且还知道了余初是在私底下追查六公主。
帝王的号令还在耳边回响,他看着面前这些天跟疯了一样仿佛誓要跟西莉丝来个你死我亡势态的余初,他紧了紧嗓子。
“陛下让我们暂时先别管这件事了。”
已经在规划后天行动的余初动作一顿,她抬起头。
“陛下说……”
“不可能。”
还未传达完的话被直接打断,擎远看着又重新低下头去的余初。
“我知道你心里对这个很在意,但涉及到皇室威严,如果你查到的线索都是真的,那等你把这件事抓出,六公主的所作所为到时候必然无法向众人隐瞒,前有一个三皇子一个许家已经算是触犯帝怒了,你现在不顾警告再来一次,那!”
擎远显然是有些着急了,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但余初一看就不吃这套。
他叉着腰,脸色很是难看。
“在你看来,是皇家的颜面重要,还是那些还被做着人体实验,关在地下研究所活得水深火热的无辜人们重要?”余初放下手中的笔,棕色的眸子仿佛看透了他的灵魂。
“我,”被这目光盯着的擎远一噎,“我当然知道其中的关键点在哪里,可是陛下那边……”
“我不认为帝王所发布的每一条命令,作为部下,就必须都要去执行。”她声音清冷。
擎远一怔。
却又见她重新埋下头写写画画,“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各自都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你想想你手底下的兵,研究所的事如果不做绝,下一个被送上手术台的实验体可能就是他们。”
“陛下可以为了皇家颜面强行阻挠我们的行动,我们也可以为了沙罗的数亿人民选择还他们一个公道。”
办公室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凝滞,擎远看着她,过了许久,他沉静下来。
然后,他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无可奈何道:“其实这件事我觉得我们是可以中和一下的,与其落个违抗君令的下场,不如把这件事交给陛下的人去处理,研究所的事也能解决,皇家的颜面保住,陛下也不会多苛责你……”
余初深吸了一口气,“你走吧。”
擎远这下真是急了,“我们选择这条路最后结果不同的顶多是让六公主逃脱了骂名,但她肯定还是会被陛下削去宫位困在宫中只能苟活下来而已。”
“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余初转头看向他,就这一眼,擎远发现自己好像有些看不懂她了。
“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只是要她再也没有能威胁别人的资本而已。”
“你这跟想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余初:“你说对了,我就是要她的命。”
擎远的瞳孔缩了缩,“你疯了?你们之间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了?”
“我跟她确实没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但是联系到四年前的一件事,就有了。”她道。
在军部跟一些将领混得熟了,余初自然而然也套到了一些有关于很久以前发生的某件事的背后细节。这事擎远也知道,因为有些人还是他给余初搭的线让他们认识的。
“所以你是要给你的链接者报仇?”他想不通,“你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这件事来日方长,那人就在那里根本跑不掉,但现在四方都是压力,就不能从长计议吗?”
“不能。”余初一字一字道。
“我不理解!”
“你不需要理解,”她推开他的手,“反正这件事,谁说都不管用。”
西莉丝必须除掉。
“你是在担心她会在暗地里对你的链接者下手吗,现在你已经在军部取得了不少人的尊崇,还被陛下看重,有你这个后台,她戴罪之身,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还敢触你的霉头。”
“那要是我不在了呢。”余初表现得很冷静。
可擎远却觉得她碰上跟洛祈相关的事简直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有了,“你就不能多忍一些时候吗,六公主一旦倒台,二公主势必会试图掌控其剩余残党,到时候不需要我们做什么,他们自己……”
“我觉得我等不到那个时候。”
擎远觉得她没救了,他也是暴脾气,遇到怎么劝都不听的,他也不想再管了。他转过身,“那随便你吧。”
两个人不欢而散。
之后,余初把原本定下要一起去出任务的人数减少了一大半,她要趁着在沙罗皇帝反应过来之前,把西莉丝彻底拉下马。
而擎远当时走的时候很决绝,但等他回到队伍里,看着身边的一帮子除了吃啥也干不好的亲卫,他暗骂了句自己就是贱,还是分开了兵力,去给余初打掩护。
而后者也确实够狠,第三天就直接在主星郊区当场端掉了一个小型地下研究所,当时场面之混乱,众人之震撼,不过一个小时相关的消息便漫天飞,轰动整个沙罗后还迅速席卷了整个星际。
擎远是做梦都没想到这群人是真他妈胆子大到没边了敢直接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搞这些东西,他也气余初干这些之前竟然连个口信都不提前通知他一下,导致他现在面对陛下的怒火,想解释的话又解释不出来,只能一个人含泪把全部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而就在他带着兵及时赶过去,顺带还有宫里的人也跟着他一起时,他没有在现场看到余初。
他松了口气,但这时,有知情的士兵走到他身边小声道:“我们在研究所下面还找到了一条被炸毁封死的暗道,余小姐去找暗道的出口了。”
擎远心里刚放下的石头又悬了起来。
“她现在人还在下面?”
“不是啊,她去追趁乱逃走的研究员了。”
此时,研究所被端,而作为唯一一所在被攻下之前尚且还保存了大部分证据的窝点,擎远看着那些被士兵们支撑着身子救上来的一个个身形瘦削的实验体,他脑子突然一空。
那些人大都双目紧闭,在曜星的照耀下,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光而显出病态的白,而两只手臂上,看得到的地方基本都是青紫和针眼,有的甚至不知道在身上发生了什么,四肢都呈现扭曲状态,几乎看不出来人样。
“元帅,这里面有一些人,好像有前些年,被选进宫里任职侍卫的一批人……”
擎远的身边,跟了他快有十年的亲卫不敢相信地开口。
而作为元帅,总管帝宫内皇子公主每年身边近侍的选拔和审核,对于其中一些苗子好的,他的印象向来都极为深刻。
而如今。
‘想想你手底下的兵’
‘下一个被送上手术台的实验体可能就是他们’
余初当时的话再次在擎远的脑海中响起,他拳头紧攥,原本还压抑着的怒火彻底爆发。
“核对登记所有受害者的信息,”他的声音冷到极致,接着,他看了眼正在维持秩序,试图将那些围过来,想要录下现场情况的居民赶走的宫中护卫,“把现场的录像私下公布出去,暗中联系受害者的家属们。”
亲卫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在后者视线转过来时,立马低下头应声说是。
随后的几天,与六公主有关的词条冲上了论坛的最首页并且挂在爆火处热度无论怎么降都降不下来。
数以千万计的沙罗人民们联名上诉要求帝宫对这件事给出一个隐藏在事实背后的真相,这其中还有那些近百名受害者的家属。
有些早已年迈的父母在最初知晓自己的孩子能够进入帝宫当职,他们内心是多么的雀跃开心,他们以此为荣,以此为自豪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一样喜不自禁跟同一辈的家长们炫耀吹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