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这东西吧,以后你慢慢了解它的脾气,顺着它来就能驾驭它,但是别想着完全征服它,哪怕有一天你技术再好都千万别有这种想法。”
“你水性这么好也不行吗?”
“我也不行。”
“为什么?”
“大自然的敬畏心。”
阮茶不知道陆勋当初在对她说出这句话时,是否想起了他牺牲的战友,他们都是水性很好的战士,却终究敌不过大自然的残酷。
明明应该正值当年,然而他心中却像盛着厚重的羽翼。
直到听说他的经历后阮茶才明白他身上的沉重从何而来,那承载着他一生志向的羽翼在他最好的年华里被生生折断了,得有多痛才能让那么坚毅的人患上创伤应激症,她无法想象。
在和丁教练聊过陆勋的事后,阮茶时常会想起他,无论是休息区还是泳馆,好像总有陆勋的影子,好几次阮茶都有种感觉,仿佛他就会站在拐弯处,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出现在她眼前。
虽然他不会再回来授课了,但他是速搏的股东,她是会员,这种微不足道的联系让阮茶每次踏入健身房的大门都有一种没来由的归属感。
她依然会经常来游泳,也会盯着教练休息区发呆,好像在等着永远不可能等来的人。
春去秋来,在这待的时间长了阮茶才知道,原来这里学游泳包教会是指从池边到第一根柱子的距离,通常教练员带到这种程度就结课了,虽然学员当下能游得起来,但一个冬天过来很多人就会打回原型,还需要再上巩固班,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授课套路。
相比而言,陆勋当初对她的要求真的很高了,在她换气刚学会的时候就带她来了深水区来来回回拉体能,那时的她不懂,还经常在心里腹诽,叫苦连连。
她曾经问过陆勋。
“如果我学会了,一段时间不游是不是又不会了?”
他告诉她:“那是没完全学会,真正会游是不会忘记的。”
阮茶用了一年的时间明白了陆勋当初的用心良苦,看多了别人的教学课程,她才认识到陆勋不仅让她学会了游泳,更重要的是帮让她找到了水感,这种感觉可以让这项技能伴随她一生。
而那些过去她从未在意过的细节也在后来逐渐清晰。
或许对于每个不会游泳的学员来说畏水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可陆勋却敏锐地发现了她藏在心里的秘密,在找她聊过后,他把她带去了浅水区,让她暂时远离深水区给她带来的压迫感,在得知她下班就赶来上课后,他把课时往后推了一个小时,给她留出了吃晚饭的时间。当时的阮茶并未在意,隔了这么久再去回味,她才体会到在她和陆勋还很陌生的时候,他便一直照顾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有过类似的经历,正因为自己淋过雨,才会想给她撑伞,帮她克服对水的恐惧,明明当初他对自己那么狠,却到底没有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她。
在后来的很多个日夜里,阮茶才终于想明白当初的陆勋为什么会对毫无交集的她伸出手。
可是她想明白得太晚了,如果那时她就能够知道,也许不会在心里偷偷怪他严厉,不会经常反抗他的命令,所有事情都会不一样吧,可又能怎么样,她终究不会走进他的生命中,这样的现实让阮茶每每想起来都仿若窒息般难受。
他把她带上了岸,可他的岸呢?
她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才会无比牵挂。
她问过丁教练陆勋的现状?
但丁教练告诉她,自从去年陆勋离开杭州以后,他们就没见过了,大概也只有高总和他有联系。
阮茶知道他口中的高总就是速搏的老板,然而她并不认识,自那以后陆勋这个名字就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底,每当想起他的时候她的心脏都会隐隐作痛,又似乎拔不掉,任由其在她心脏上扎根、泛滥、无可救药。
夏天很快过去了,她的生活依旧在既定的轨道上前行,在参与了几个大型策划案后,阮茶升为了组长,开始尝试独挑大梁,工作也越来越繁忙。
暑假结束的时候,雨婷学会了自由泳,看着她速度很快地蹿出去,阮茶有点羡慕,蛙泳的速度到底赶不上自由泳,可她还是固执地游着陆勋教她的动作。
入秋后的一天周末,阮茶游完泳背着运动包离开,才走到电梯口就看见一个穿着风衣的成熟男人站在电梯门前低头看手机。
阮茶走到他身旁,透过电梯门上的镜子默默打量着他,在他抬头的瞬间,阮茶认出了他,是速搏的老板高总,虽然曾经只有一面之缘,但他的长相很有特点,阮茶还能记得。
电梯门打开后,高总绅士地让她先进,阮茶拉了下运动包迈入电梯,随即高总也走了进来按下一楼的按钮。
电梯行进的过程中,阮茶几度想开口询问陆勋现在的情况,可话到嘴边到底觉得不大合适,她和高总并不认识,陆勋也已经有了家庭,即使问到了又能怎么样?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阮茶还在出神,身边的高总已经率先迈了出去,没听见身后动静的高总突然转过身来盯着阮茶问了句:“你就是陆勋以前带过的那个学员吧?”
阮茶猛然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盯着电梯外的高总,电梯门在这时自动关了,她赶忙按住开门键一步跨了出去:“你认识我?”
高总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笑得温和:“听晓颖提起过你。”
见阮茶没说话,他补充道:“我见他带你上过课。”
她这才恍然,微微垂了下眸,再次抬起视线声音发紧:“他……我是说陆教练现在过得好吗?”
当这句话真的问出口时,阮茶并没有感觉松口气,反而一颗心吊掉了嗓子眼。
高总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沉吟片刻,反问她:“你是指哪方面?”
阮茶没想到高总会这样问,一时间没接话,也正是这时他的手机响了,高总说了声“抱歉”,然后接起电话往停车场走去。
他匆匆讲完这通电话打开车门的时候瞥见阮茶依然站在远处看着他,高总扶着车门回视着这个神情忧愁的年轻女人,手指轻轻敲打了两下车门,斟酌几秒提声告诉她:“他过得不太好。”
这句话像烙铁烫着阮茶的五脏六腑,她可以接受他家庭美满,婚姻幸福,唯独无法接受他的日子不顺遂,每当想起他过得不好,阮茶的心情就翻江倒海般难受。
好几次她点开他的微信想问问他的近况,可一年多没有联系,她怕自己太唐突会打扰到他,还是一次下班和同事喝了酒后才壮着胆子给他发了一个“好久不见”的表情包。
可令她意外的是,她已经不是陆勋的好友了,整个晚上,她盯着那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怔愣。
她和陆勋是茫茫人海中的陌生人,他们没有共同的朋友,没有联系的途径,一个在天津,一个在杭州,毫无交集。她不知道陆勋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她无能为力,而这种无力感使她再次尝到了溺水的滋味,这一次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那晚她喝得酩酊大醉,似乎是毕业以来第一次把自己灌醉,回家后还被老妈上了好几天的思想教育课。
可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时间悲春伤秋,一场宿醉过后,她又不得不对脚下的路负责。
整个冬天,组里都在忙成都春季会展的活,从年前忙到年后,阮茶同时负责了两个案子,过年都得抱着电脑走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