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漾漾的日光被繁叶切割得细碎,投落满地斑驳光影。
听见陆言之口中的称呼,云缨霎时恍如隔世,不自在地轻轻抿了抿唇,全然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
忆起那日御书房里被陆言之撞见的景象,她面露窘态,心下有些害臊,不知要如何自处。
随即,又想到他如今身居高位,说不定可以帮她离开这里,云缨不免隐隐有些意动,但转瞬便被她否决了。
不说这事有多难办,就算她真的成功逃脱了,若裴忱发现是陆言之在暗中相助,那他必然会被重惩治罪。
云缨并不想牵连到他,加之两人现在是在御花园,恐被人发现,遂微不可察地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福身行礼道:“陆将军。”
她的语气恭而有礼,透着疏离,仿若在两人之间横一道天堑,叫陆言之无法再往前迈一步,只能困守于原地。
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他的视线划过她轻颤的长睫,隐忍贪恋地寸寸描摹着她的模样,像是想把她刻进骨子里,又深觉自己无礼,克制地移开目光。
同她一样,陆言之亦是没想到他朝思暮念的,两人的相遇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扰得他心率不稳,下颌微微绷紧。
如愿见到她后,每夜碾转在他脑海里的想法蓦然挣开束缚,破笼而出,牢牢扎根在心底深处。
陆言之记得,阿缨分明是不喜留在皇宫的,不然幼时也不会独自溜到宫外去住,或许就是在那时遇到了陛下。
她真的倾慕陛下吗?
念头骤起,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但此处不好久待,陆言之喉口微紧,勉力平静道:“小殿下,可否移步一叙?”
云缨闻言微愣,心中泛起犹豫。她与陆言之也算相识多年,还受过他许多帮助,如今再相见,总不好连一个小小请求都要拒绝。
御花园四通八达,她不敢停留太久,纠结片晌后,还是朝他轻轻颔首。
一路跟着他行往西南,落脚在一处隐僻的鎏金宝顶亭檐下,周围花木攒聚簇生,遮掩了内里的景象。
凉亭四柱精雕盘龙,口衔宝珠,云缨随意打量一番后收回目光,主动开口道:“不必像以前那般叫我,唤我名字就好。”
浓荫洒绿,在枝上新翠的映照下,衬得她如林间仙子般美好,陆言之对视着那双湿润澄净的杏眸,只觉心中阴暗无处遁形,鄙弃自己欲要挑拨离间的行为。
风过,枝叶窸窣,冷涩到骨子里,陆言之深深垂眸不敢看她,喉结滚了又滚,须臾,终于做足了准备,方低声揭出心里话:“在臣心里,公主永远都是公主。”
他的气息不稳,尾音有些发颤。
说完,像是羞窘,抑或是怕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刺耳的话,他继而快速含糊道:“小殿下,是否想离开皇宫?”
垂在两侧的手掩在宽大衣袍下,道出这番卑劣的话后,紧张无措地蜷握成拳,呼吸突窒。
亭下的风仿若静止,云缨愣乎乎地看着他,眼中惊愕又呆滞,他前面的那番话被她忽略,满脑子都是离开皇宫。
但幸而理智尚存,不过片刻,云缨便冷静下来,轻声问:“陆将军要帮我?”
对面官服挺括的男人毫不犹豫地颔首,见此,云缨欣然莞起唇角,却是摇首拒绝,“此事不劳烦陆将军,我会另想办法。”
言讫,想到那群被支开的宫婢,她不准备多留,轻声与他告别,正欲转身离开时,蓦然被拉住衣角。
陆言之听她口中的意思,心下稍微一转便明白了她的顾虑,只觉空气重新涌入肺腑,情急之下拉住了她,又像被烫到了手,不过一瞬松开。
“陆家有从龙之功,陛下暂且动不了我。”顶多是受点皮肉伤,于他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
云缨听见他的话,心底微微动摇,轻抿了下唇,正欲开口时,视线透过层迭绿影,看见了一道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缁色身影,神色惶然。
御花园空无一人,裴忱欲要离开之际,余光蓦然瞥见西南一角,繁盛枝叶间露出的一点绛紫色,视线上移,隐约可见墨发高束的陆言之,下颌微动,像是在与谁说话。
脚步瞬时顿住,裴忱压下眸中乍现的戾色,沉沉盯着那处,缓步靠近。
他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离得近了,亭子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隐约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裴忱停下脚步,淡淡看着迎面而来的陆言之,心底顷刻转过许多念头,眸中难掩郁色。
“陛下。”
裴忱目光掠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凉亭,风倏然拂过,树影摇晃。
下一刻,他直直绕过挡在身前的陆言之,走进亭内。
阴晦的视线扫过每一寸角落,不放过分厘毫丝,却仍不见分毫异样。
他蓦地抬手,指尖捻起空中飘落的玉兰花瓣,轻置于鼻端,淡香扑面。
身后响起陆言之跟进来的脚步声,裴忱侧首淡淡看他,目无情绪,只是手上力道倏然加重,花瓣瞬间被碾磨得粉碎。
“陆将军在此处作甚?”裴忱淡声问。
陆言之朝他恭敬作揖,回道:“臣见这里玉兰开得甚美,记起幼时夫子教习的诗句,情难自已下,脱口念出,继而恍闻陛下亲至,臣自知愚昧,遂讪然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