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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伟凯在柳依依家住了十天,真有点上门女婿的意思了。柳依依的妈妈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在单位公布了。于是有几位阿姨到她家来做客,回去了都对自己的女儿说:“你看人家柳依依吧!”妈妈把这些话告诉柳依依,柳依依觉得很光彩,很有面子,自己的男朋友都成为一个标杆人物了。柳依依每天都带夏伟凯出去走,嘴里说是去逛街,去散步,心里希望着碰见中学的同学。果然也碰到过几次,别人问起来,她就有一大堆的话要说。有一个女同学,在广州读书的,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居然对站在旁边的夏伟凯问也不问一句。再往前走,柳依依好半天不高兴,夏伟凯小心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又犯了什么错误,找了几件事来做检讨,都不是。再问,也不说。回到家,柳依依想通了。那同学不是没找到男朋友,就是男朋友实在不怎么样,她嫉妒自己。柳依依想像着她男朋友那猥琐的样子,尽量地往猥琐的方向去想,心里就舒畅了。被别人嫉妒是多么大的幸福啊!她想好了,下次再碰见了她,一定要先打几个哈哈,再说,什么时候把你的男朋友也给我们看看!然后又打几个哈哈。想想都解气啊!
离开学还有十几天,在夏伟凯的催促下,柳依依跟爸爸妈妈说,要回学校准备准备功课,爸爸妈妈也同意了。走的前一天,妈妈悄悄对柳依依说:“依依啊,你跟小夏谈恋爱,那就好好谈啊,听见没有?”迟疑了一下又说:“别的妈也管不着了,可不能过线,听见没有?”柳依依羞得不敢抬头,慌乱中拼命点了点头。妈妈说:“这是你爸要我交代你的,他怕你们年轻人头脑发热。到时候他不冷静,你得冷静,咱们是女人,女人啊!”柳依依跺脚说:“妈呀,谁是女人嘛!”妈妈笑了笑,在她手腕上用力拧了一下:“女孩,女孩!”
吃晚饭时妈妈说:“小夏,还有依依,你们还小,是吧?我和她爸都不想让她这么早就找男朋友,现在你们已经这样了,我们也不说那些话了,你们谈啊,我们不反对,那就好好谈啊。谈啊,谈啊。”柳依依紧张得要命,生怕妈妈说出什么话来,说:“妈呀!”嘟着嘴把头低了,斜着眼望着妈妈。爸爸说:“叫你们好好谈,没说错嘛。小夏,对吗?”夏伟凯连连点头:“对的,对的。”爸爸说:“好好谈啊,谈就是谈嘛,交流嘛。年轻人我们很理解,我们也年轻过的。年轻人有些事情头脑发热,这时候就要冷静了,要想想了,要冷静想想了。”柳依依嘟着嘴低了头,斜着眼去看爸爸,意思恳求他别说。爸爸说:“要冷静,不要吵架。谁都有个脾气,年轻人,是吧?不要吵,要冷静。不冷静的时候更要冷静。”夏伟凯连连点头说:“对的,对的。”又说:“我们从来没不冷静,我们没吵过架,是吗依依?我们都很冷静的。”妈妈说:“那就好,我们就放心了。”
第二天在汽车上,夏伟凯说:“你爸妈昨天说话怪怪的,好像有点什么意思在里面。要冷静,要冷静,那么冷静还是年轻人吗?”柳依依说:“他们年轻的时候经常吵架,差一点都吵散了,他们怕我们也吵架呢。”他说:“我怎么觉得有点那意思在里面,怕我把你给吃了似的。说真的吃了你也是合情合理的,晚一天还不如早一天呢。”
他们坐的这一边正当着太阳,热烘烘照在脸上。柳依依说:“好照人啊。”夏伟凯把衬衣脱下来,把两人的头都罩住说:“可别把我爱人晒黑了。”她说:“谁是你爱人!”他说:“你不是我爱的人吗?”罩起来马上发现这就有了一个私人的空间,夏伟凯指头在腮边点了一下说:“我的脸在这里。”柳依依凑上去亲了一下。他头转到另一侧说:“这也是我的脸。”她又凑上去亲了一下。他说:“还有呢。”把舌尖吐出来,夹在唇间。她说:“世上哪有这么臭美的人嘛。”他们把衬衣再拉下些,把脸遮住了,用力地亲吻。夏伟凯说:“在你家里我还得憋着,还不如在车上呢。”柳依依说:“头晕。”就趴在夏伟凯膝上睡了。闭着眼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很明确的,男人的气息。客车颠簸着,发动机在隆隆地响,他的手在抚着她的头发,很温柔的。她突然自己就感动了,想要流泪,身子也颤抖了一下。
回到宿舍,苗小慧已经回来了,樊吉也在,已经呆了很多天似的,一双男人的拖鞋随意地横在地上。苗小慧说:“依依你就回来啦?”柳依依说:“我回得早了点啊。”苗小慧拍拍她说:“没事呢。”一起吃了晚饭,柳依依去找夏伟凯。苗小慧说:“等会儿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安排。”柳依依应了,心想,难道她以为我会睡在夏伟凯那边吗?想说晚上要回来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电话中说吧。又想,苗小慧她怎么这么大胆,不怕别的同学看见,也不怕薛经理知道吗?樊吉知道薛经理吗?薛经理呢?男人都这么蠢?
晚上他们去江边玩,又到那树林里亲热了。情切切意绵绵,气氛够了,情绪也有了。夏伟凯要带她去自己的宿舍,没别人的。柳依依觉得这就该冷静了,不去了。但一想到要给苗小慧打电话,就说:“那我就去打个电话。”
回到宿舍,两个人说话,柳依依几次说:“该打电话了。”却没有动。夏伟凯说:“今晚总得给我一个机会了吧?”柳依依说:“你还要什么机会?”他说:“要你的机会。”她说:“可以给的都给你了,剩下那一点点是不能给的。”他跳起来说:“那是一点点?天啊!”摊开双手,头朝上望去,“天啊!”她说:“不跟你说。”拿起话筒准备拨号。他把她抱起来放在膝上,亲她的耳根,也不说话。她的心软了,希望苗小慧在,这样就有了不回去的理由;又希望她不在,就有了回去的理由。通了电话,苗小慧还在,柳依依心里有点不高兴,这不是给自己出难题吗?苗小慧说:“你真想回来就回来,没关系的,我们到外面找找试一试,还不算太晚吧,总不至于找不到一个地方吧。”柳依依放下电话说:“真的讨厌。”夏伟凯在胸前画十字说:“感谢上帝,感谢上帝。”她说:“那就说好了,可以做的事就可以做,不可以做的事就不可以做。”他说:“当然,可以做的事就可以做。”她说:“话别只听半边。”他说:“当然,打你骂你,那样的事情是不可以做的,只有关于爱方面的事可以做。”两人坐在床上说话,柳依依说:“你到那个床去,我要睡了。”夏伟凯说:“再抱一下嘛。”把灯拉灭了,说黑话。
黑夜就是一种承诺,男人的气息在黑暗中更加清晰,也更加有征服的力度。柳依依被上下折腾着,身子软软的,喘不过气来,在夜中听得清自己呼吸的节奏,沉重而急促。夏伟凯搂了她的脖子倒在枕头上说:“这样说话轻松些。”却没有几句话,只是折腾,过了一会儿他说:“有些东西你不觉得多余吗?”手在后面一碰,她还没反应过来,乳罩就被卸掉了。柳依依抱着胸缩成一团说:“你说话要算数啊。”他说:“我说了可以做的就可以做的。”她说:“不可以的。”不论他怎么亲吻抚摸,她都不退让。他说了一大堆的话,她都不为所动。他说:“我不跟你说了,让别人来说服你。”爬起来摸来一个收音机。
他站在床边调收音机的时候,她在微光中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一个完整的男人,身上热流一涌。她马上闭了眼,把牙关一咬。他躺下来说:“你听过‘麓城夜话’没有?你这就打个热线电话过去,把我们现在的情况跟张健说说,问问他你该怎么办?”张健是热线主持人,苗小慧经常在熄灯后听他的节目,听得精彩了就拔了耳机让大家都听。柳依依说:“张健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夏伟凯说:“你不崇拜他?好多女生都崇拜他呢。”张健正在回答听众的问题,有问爱上了导师怎么办的,有问怀了孕男朋友不愿结婚怎么办的,有问同居六年青春已过却被抛弃如何是好的。又有一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哭,最后喘得说不出话来,把热线挂了。夏伟凯说:“今天怎么都是这些?”柳依依说:“我说了吧,我说了吧。”夏伟凯说:“我没有那么坏吧。再说你是依依啊,这么美好的依依,谁忍心呢?”又说:“你也打个电话进去,你就告诉他我们现在这种状态,问他该怎么办?”柳依依说:“要打你打。”他探身拨了电话说:“拨不进去。”这时又一个女孩打进来了,说自己跟男朋友认识半年,男朋友一再要求,该怎么办?夏伟凯说:“说你呢,听听,说你呢。”张健说:“有要求是自然法则,自然是没有过错的。年轻人尊重自然,就是尊重自己幸福的权利。在这里强调道德,那是不人道的,只要两人感情好,做什么都可以,又没妨碍他人。”又说了许多关于性权利的理论。夏伟凯推柳依依说:“自然法则,自然法则。”这时那个女孩又说:“我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也像刚才那个女孩那样,青春和身体都付出了,结果什么都没有,那就太惨了。”张健说:“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有眼光,你不会看人吗?你对你们感情的真实性没有判断吗?”女孩就不说什么了。柳依依心想,前面那个女孩就不聪明没眼光不会判断吗?怎么还落到那个下场呢?夏伟凯说:“听听,你反抗自然法则,你对我的感情有怀疑吧?”柳依依说:“没有,没有。”他说:“没有,那为什么?”她被逼到角落了,实在说不出什么话,说:“求求你了,好人。”他说:“好人,求求你了。”又说:“那为什么?”柳依依有点不高兴:爱我就不要把我逼这么紧,男人真太自私了。她说:“男人怎么都这样?”他说:“男人就是这样的,男人这东西,就是这样的,上帝安排的,他有什么办法?唉,怪只怪我身体太好了。你可怜可怜我吧。”
柳依依觉得无路可逃了,突然冒出来一个灵感说:“我爸爸。”夏伟凯说:“那你准备向他汇报?就算汇报了,他也会理解的。”不论他怎么说,她只是捂着不肯。最后他生气了说:“难道我还会用力气来征服吗?再怎么着我还不会做强奸犯吧。真做了你也没地方报案。我不做,我还没那么贱。”说着一只手支起身子,斜在床上。柳依依马上感到了一种空虚,轻轻用了点力,想把他拉回来。他歪在那里不动说:“那你?”柳依依喉咙里哼出一点声音:“别,别……”他说:“别什么别!”她不做声。他下了床,摸到另一张床上躺下说:“这样还没有那样难受。”又说:“我憋死自己算了,要不自己给自己找条出路,不然怎么办?”她支起身子,黑暗中看不清他,说:“别,别……”他说:“别什么别!”又说:“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对我的感情还有保留,不然那为什么?”柳依依用带哭的声音说:“没,没,没有。”他说:“没有是口里说的。”她想说,你爱一个女孩就不要把她逼那么紧。想到这个“逼”字她心里有了反抗的勇气,不再说话,轻轻地把乳罩内衣穿好,平躺着。两人在黑暗中沉默,都不说话,宿舍里静得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柳依依感到了窒息的压力,一会儿想把他叫过来,一会儿想还是不能叫。她给自己找了许多叫过来的理由,又找了许多不能叫的理由,徘徊着知道自己又到了人生的某个关口。女人的关口对许多人来说轻轻一滑就溜了过去,像冰上滚玻璃球似的,对她来说却是这么艰难。她想了想,再想了想,还是没有结果。她怯怯地叫他:“凯。”他没有应。她想他是睡着了,心一宽,松了口气,事情可以推到明天再说了。
夜在房间里荡漾,渐渐地深了,也凉爽了,给人物质般的感觉。月光把窗棂照得清晰,在水泥地上留下一线鲜明的影迹。柳依依睁了眼盯着夜的深处,伸手去触摸它,用两个指头捏住了似的。她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又很多年以后,以前和以后都不真实,悠远、虚飘、渺茫,只有眼前这点时间,这个人,才是真实的。人是为今天活的,也只能这样想了,还怎么想?于是也可以赌一赌了。赌输了,至少也抓住了今天,明天到了明天不就是今天吗?她支起身子看夏伟凯,没有动静。她想喊他,羞怯感阻挡了她,觉得那有点伤自尊,也有点贱。
柳依依听见那边发出簌簌的轻响,是夏伟凯起来了。她马上躺了下去,睁着眼,等他过来。如果他一定要,那就一定是要的,自己也就不必再坚持了。夏伟凯下了床,没有过来,在门口摸索了一会儿,开门出去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拿着什么在身上擦,原来他刚才是摸了毛巾洗澡去了。她以为他会过来,但他把毛巾放在书桌上,又躺回去了。柳依依感到意外,想弄出一点响声来提醒他,告诉他自己还醒着。她动了动喉咙,在黑暗中听见了喉咙蠕动的声音,就打算轻咳几声,听着那边已经没了动静,就放弃了。不知过了多久,迷糊着柳依依又听见夏伟凯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擦着身子,把毛巾放在桌子上。柳依依心里闪了一下,难道他梦游吗?可在黑暗中看他的动作非常准确到位,一点响声没有。
第二天柳依依醒来,看见夏伟凯坐在床沿看自己。她说:“你这样看我于什么?”他说:“看你好看,睡了的样子真的好看。”她说:“睡了有什么好看的嘛。”他说:“做别的不行,看看也不行吗?”又说:“我昨晚梦见你了。”她说:“我有那么幸运吗?是个什么梦?”他说:“不告诉你,不好,不太光彩,太不光彩。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梦想了,那就是梦中的理想。”她手指点了他的额头说:“你的理想就这么一点点啊。”他说:“这还是一点点?很伟大呢,还实现不了呢。”又唱起一首歌:“我有一个理想,是个美好的理想,等我长大以后,要做……”停下来问:“要做什么?做什么?”她说:“你要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他说:“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要做,做……你,你不知道谁知道?”她说:“你别围着那件事打圈圈吧。”他说:“那我还到哪里去打圈圈?”又说:“将来结婚了,家里什么事也不要你做,一不做饭,二不做菜,三不做家务,只做一件事就可以了。”她推他说:“还在这圈里,这个人真的没救了。”又想起昨晚的事,说:“你半夜起来两次,是梦游吧?”他笑了说:“三次呢,去洗澡了。”她说:“一晚洗三次澡?”他说:“都怪你。”又说:“都怪你让我身上热烘烘的睡不着。只好用冷水降降温了。”柳依依心一热,摸着他的手说:“那你叫我呀。”他说:“叫醒了你也没用啊,是吧?”她说:“是我不好。”又说:“后来就没那么热了吧?”他说:“后来我自己给自己降温了,不然怎么睡得着啊。”她说:“是洗澡降的温吧?那行吗?”他说:“男人有男人的办法,你别问,不然一个个都憋死了。”柳依依明白了,又有一点点不明白,最后还是明白了,说:“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