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眠一向较浅,这一晚特别明亮的月辉透进窗纸照入室里,深夜时分他醒了过来,下床走到暖阁看严穹渊。这男人半张睡颜被月sE照亮,眉眼柔和俊美,宛如仙人,他看着有些心动,r0u了r0u心口告诉自己不要乱想,把对方落到一旁的毡毯拿过来替人盖好。
严穹渊一把捉住金霞绾的手腕,然後睁眼一瞧,望着那张清雅藏YAn的小脸才想起自己在花晨院,嗓音微哑道:「是你啊,做什麽?」
「你毯子掉了,我帮你盖好啊。」
严穹渊看他一脸无辜,松手坐起来问:「睡不好麽?」
「不是,我睡得浅,有时半夜会醒来。」
「哦……睡得好才长得高。」
金霞绾垮下脸,哼声走开:「要你管啊!」
两人各自躺回去,片刻後金霞绾忍不住出声轻喊:「你睡了麽?」
「怎麽了?」
「聊一聊吧?」他对严穹渊充满好奇,虽然对方没答应,但也没拒绝,於是他自顾自的聊起来:「你一直都住在琉璃天麽?听说那里大山大水,不过什麽人烟都没有,深山茂林间还常有瘴气,你一个人怎麽过啊?」
严穹渊说:「我说故事给你听,你听完就睡吧。」
「我又不三岁小儿,用得着你哄我?」
男人迳自说起久远前的事:「很久以前琉璃天是锦山国的一个偏远部落,只不过後来被邻近的云岐灭了。那部落的一些人往外逃逸,其中一人和锦山国的将军变成莫逆之交,後来锦山国和云岐国有纠纷,将军把琉璃天收复回来,可部落已经不在了。
那将军当时正和锦山国的公主相恋,公主也和那部落遗民成为挚友,挚友选择回琉璃天生活,将军跟公主没有强留。後来锦山国的国君、贵族沉迷於修仙炼药,荒废政务,听信J佞,导致民不聊生,最终被银华国并吞。将军战Si了,公主被掳,银华国天子强收公主入後g0ng,封为贵妃,那时贵妃肚子里已经有将军的遗腹子,而且若强行堕胎有X命之危,最後她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但她害怕孩子被杀,只好拜托和自己有交情的长公主把孩子送出g0ng,藏到民间。
琉璃天的友人略懂一些卜算之术,算出公主有难,到了人间才发现一切都变了,他打听到贵妃与孩子的事,受贵妃所托去找到孩子,将他教养rEn。」
金霞绾听到这里,说:「你就是那孩子吧?这麽听来,你和我师父也挺有缘,师父要不是太惦记长公主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跟你们一起去琉璃天。」
「嗯。我也不是一直都在琉璃天,偶尔会到外面走走。」
「那你认识很多江湖朋友麽?」
「也没有很多。」
金霞绾笑了声:「我就说嘛,你一定是都不笑,冷冰冰的,这样很难交朋友的。不过行走江湖,自由自在的很好吧?」
「看你怎麽想了。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不熟悉别人的规矩容易惹麻烦,所以说入境随俗,才能自在行走,若以为自由自在是可以不管不顾他人,那便是大错特错。」
金霞绾皱了下鼻子:「又在说教。」
「事实如此,你不Ai听就算了。反正再过两日我就走了。」
听到这事,金霞绾彻底没了睡意讶道:「你这麽快就要走了?」
严穹渊半开玩笑应他:「嗯,舍不得我?」
金霞绾逞强道:「怎麽可能舍不得。我只是没听说过这事,有点意外,你去悼念过贵妃了?依你的修为不是能潜入皇g0ng偷瞧?」
「能,但是不能。」
金霞绾听懂他的意思,能潜入,却选择不这麽做,这是因为严穹渊有自己一套行事准则。
严穹渊说:「见过送葬行列,远远的看了。」
「节哀……」
严穹渊知道这少年心X不坏,还会想要安慰自己,他说:「我没事。其实我一出世就和她分开了,没有相处过,也不曾知晓她是怎样的人,有些事只是听师父告诉我的,就算心里怅然,那也都是因为自己的想像。我跟你相处过,对你还b对她熟悉。」
金霞绾捏着自己的手指,一面听对方讲,他想了想说:「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才悲哀难过啊。」他说出口就後悔了,严穹渊说不定根本不需要他安慰,气氛好像变得尴尬。
「霞绾。」严穹渊忽然轻唤。
「嗯?」少年觉得那有些沉砺的嗓音,磨得他心尖微痒、发sU,说不上来是怎样奇异的感受,好像会想更亲近对方,想更了解一些什麽。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怎麽活?」
金霞绾说:「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啊,自由自在的,师父也是这麽希望的。你不也说外面每个地方规矩不同,那行走江湖也未必逍遥吧?」
「找到自己的道,认清方向,心中清明就是逍遥。茫茫然不知所谓,才会误以为能为所yu为是逍遥自在。」
「你能不能别再说教啦?」金霞绾一时受不了他讲的那一套,烦躁回嘴。
严穹渊问:「一直关在风月坊、花晨院里,是自由自在?」
金霞绾一时答不上话,严穹渊也没再说什麽,但那句问话让他陷入迷惘。由於江东云的疼Ai和庇护,使他在花晨院里是特别的存在,既不像其他人需要在欢场陪酒卖笑,也不必事事C心,他只要伺候好江东云就够了,江东云是他师父、养父,但对他做的事更像是豢养宠物?
只是因为没人敢对江东云的作为有异议,所以他就理所当然这样被教养长大,想到这里,他也觉得自己在花晨院的处境很尴尬。现在他还小,别人不会多说什麽,等他年岁渐长以後,江东云还会一直这样宠着他麽?他要如何自立?如果他连一般艺者都不算,他在这里是为了什麽?
这一晚两人都没睡好,不过金霞绾眼下青黑得b较明显,他早起打水顺便伺候严穹渊洗脸,只是两人没有交谈有些尴尬,他说要回去找师父,严穹渊只是点头没有挽留,让他心情更差。
「哼,谁稀罕他。」金霞绾脸sE沉郁回到自己房里更衣,之後再去江东云那儿,看到一名俊秀青年收拾一些衣物走出来,正要送去清洗整理,他上前喊住人:「长宁哥哥,师父在房里休息?」
唤作长宁的青年摇头:「不在房里,稍早更衣梳洗完去了长公主府。」
金霞绾满脸疑惑:「咦,昨晚荣亲王不是和师父在一起麽?」
长宁神神秘秘的凑到金霞绾耳边低语:「他们俩昨晚好像闹得不太愉快,天刚亮就不欢而散了。」
金霞绾一脸狐疑,江东云向来很能哄荣亲王高兴,而荣亲王也很宠着江东云不是?
***
江东云有些不安的坐在长公主府的偏厅里,心绪纷乱,前一晚陆永观说想要带他离开京都,他原以为陆永观一直以来只是拿此事说笑,因此屡屡敷衍,谁知陆永观竟是认真的。他承认自己多少有些动摇,可是他在花晨院生活这麽久,岂能轻易说走就走。
他回应陆永观说:「我在京都,在教坊有太多责任,不可能就这麽一走了之,更何况我要以什麽身份跟你走?即使我跟了你,也会坏了你的名声。」
「名声?我从不在意那种虚的东西,花晨院的人都出自你调教,不是都能g得很?你把教坊教给长宁或别人都好,这里没了你也一样歌照唱,舞照跳不是?要是暗卫那些就更不必你费心,你当真以为陆晏是真心为你?她不过是把你当成一颗好用的棋,有哪个正常的娘亲会让孩子一生都活在教坊的?」
陆永观话说得越发难以入耳,又把江东云的生母说得如此不堪,江东云忍不住动怒回嘴:「你不是她,不知道她的为难之处,她对我不是真心,难道你就是?」
陆永观被这话一刺激,便对江东云道出了另一个隐瞒已久的秘密:「姑且不说我,你就没怀疑过自己的生父真的Si了?就是Si了也该有名有姓,可陆晏从没跟你提过不是?因为从来就没有那个侍卫,你的生父根本还在人世,他就是──」
长公主府第,江东云被外面的动静拉回神,他等了一个时辰多才见到陆晏出现,立即起身问候,并为了临时来访而道歉。
陆晏坐下後摆手让其他仆人都退出去,门关了起来,但窗子是虚掩着的,要是有人接近也能随时察觉。有别於以往,陆晏这次见到江东云并没有露出特别高兴的样子,她神态慵懒的半阖眼,抚0自己的尾指指套问:「很难得见你这样冒失,究竟所为何事?」
「是为了我的身世。」
陆晏正要端茶喝,听见这话又把茶搁回桌上,神情语气有些冷:「该讲的不是都告诉你了,如今你还要追究什麽?」
江东云本来没勇气直视陆晏,从方才说话时就双手交握,随着内心杂念纠结,手越握越紧,他定了定神抬头看向陆晏问说:「我的生父是谁?」
陆晏闭眼深深吐呐後,看向江东云的目光变得温和一些,她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说:「不是跟你讲过,他是g0ng中一名侍卫,当初因为和我私通,被暗地解决了麽?你生父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江东云定定的看着陆晏,陆晏偏过脸望向窗口露出忧伤的样子,他知道这是陆晏演出来的假象,他接着说:「荣亲王不是这麽讲的。」
陆晏斜睐他一眼,并不急着上钩,而是反问:「哦,他是怎麽讲的?」
「他说,我的生父是当今天子。」
陆晏蹙眉笑出声,掩嘴轻喃:「天啊,他可真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啊。这麽荒谬的事,你觉得有可能麽?」
江东云平静道:「依常理来说,父nV1uaNlUn的确不太可能,但是发生在皇g0ng便什麽都有可能。」
陆晏端起茶喝了一口,两人在偏厅里都不说话,长久的静默後她才放回那杯茶说:「随你怎麽想吧,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孩子,过去我想方设法护着你长大,今後也一样不会让你出事,只要你在京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会保护你。谁是你的生父,不重要。」
江东云似乎也在方才想通了什麽,点头答应:「我明白。只是从荣亲王那里乍然听到此事,一时有些混乱,这才贸然跑来。」
陆晏温柔亲切的笑看他:「不怪你。」
「不过荣亲王那人,你不要轻信他才好。他不可能对你有真心的,唉,事到如今,怕你错信了他我才跟你讲这些,你可曾想过,除了我的手足以外,其他亲王为何都Si得剩他一个,那些叔公、伯公全都没了?这都是因为陆永观和我的父亲有私情,陆永观真正Ai的是皇位上的那个人,而你又与那人神韵有几分肖似……不过你也不必太伤心,说来说去,对你最好的还是我,毕竟我是你的娘亲。」
江东云没想到会听到这些事,这番话b陆永观讲的那些更荒谬、更大逆不道,虽然眼下无从查证,但他心中还是受到不小的冲击,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时今日心绪起伏这麽大了。不过他最意外的是,他b自己以为的还要在意陆永观。
不过面对陆晏,他并没有显露太多情绪,只是低头附和几句,说些让陆晏安心的话:「不必担心,我没有全然信赖他,他不过是花晨院一位熟客而已。花晨院是为了公主您才存在的,我也是……他私下如何、过往又如何,我一点也不关心跟在意。不过这倒是个新的情报,避免我将来误触逆鳞惹他不快,在此谢过公主了。」
江东云记不清自己是怎麽结束这出闹剧离开长公主府的,恍恍惚惚走在路上,漫无目的的游荡,他暂时还不想回教坊。
其实他谁也不相信,只信自己。陆晏不可信,陆永观不可信,但凡皇族权贵,没有半个人可信,但风月场所亦然,欢场上无论是伎是客也都是虚情假意的,他这一辈子都活在虚假之中。
唯独有一人不同,他的徒儿,也是他的养子,金霞绾,那是他无意间发掘到的宝贝,那麽纯粹率真的孩子,只属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