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经过荆州军的糟蹋,大部分百姓逃亡,剩下的不是官宦子弟,便是士卒们的家眷。
与往日的繁华大相径庭,自从柴桑被攻破后,整座城池看起来了无生气,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尤其是在秋末冬初之际,更显苍凉萧索。
一片枯叶自院落中的银杏树上掉落,随着乱风打了几个旋儿,缓缓落地。
谢安目光聚集在落叶上出神。
谢府之中,停着两辆其貌不扬的马车。
没有绸缎绫罗,只铺着几条草席。
马也是几匹劣马,毛色无甚光泽,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只有旁边的十几名护卫,眼神犀利,身材魁梧,却穿着破衣烂衫,仿佛一支商贾。
江东士族以牛车为时尚,马车乃下等人乘坐,谁也不会想到堂堂谢家嫡长子,会乘坐马车低调出城。
“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父亲一起启程。”长子谢瑶恭敬道。
“你们走即可,为父不能走。”
“为何不能走?父亲名满天下,即便将来归顺大梁,亦可登宰辅之位,连幼度都能封平东将军,而且建康城高池深,挡不住梁军精锐,挡住一群海贼绰绰有余。”谢瑶比起其他堂兄弟差多了,只看到水面上飘着的东西,看不到水下。
“球度啊,到了交州之后隐姓埋名,切莫入仕。”谢安语气和缓,但神色之间却难掩一丝失望。
谢家下一代都是他亲手调教的,谢玄、谢允几个侄儿都可算一时之俊杰,连侄女谢道韫都是有名的才女,唯独亲生儿子实在平庸。
朽木不可雕也。
“儿不入仕,如何光耀谢家?”谢瑶还未听出弦外之音。
“大梁朝堂与江东大不相同,你隐居在外,还能博一个名士名声,若是入仕,只怕为谢家招祸,有幼度、道通在,足可延续谢家。”谢安干脆将话说明白。
谢瑶当场一脸郁闷,“儿还是不懂,父亲就算不愿走,亦可投降大梁,何必为桓温殉葬?”
桓楚的灭亡已经是必然。
大梁宣布分田之后,立即得到了江东百姓的支持。
可以说,人心已经全部偏向北国。
如果桓温没有篡晋,或许还能凭借正统之名抵抗一二,晋室虽然烂,但几十年的正统早已盛入人心。
虽然最后的结果都是灭亡,却可以拖延几年。
“为父不是为陛下殉葬,而是为江东士族,谢家世受晋恩,为江东士族之翘楚,国破家亡,若苟且偷生,必为天下人所笑,谢家永无翻身可能,为父只有不走,才能让谢家在大梁有一席之地!”谢安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与大梁皇帝只有一面之缘,却早已摸清他的脾性。
主动上去摇尾乞怜,只会适得其反。
谢安只有留下来,才对得起江东士族,也对得起桓温的器重。
江东任何人都能降,唯独他不能降。
“儿……儿……听不明白。”谢瑶还是一脸惘然之色。
“去吧,为父在交州早有布置,足以衣食无忧,以后耕读传家即可。”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谢安不厌其烦的叮嘱着。
谢瑶两眼流泪,“父亲……”
谢安亦满脸伤感,但以他的性格,决定了的事无从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