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平摇了摇头,道:“葛翁教我良多,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学生旦有所成,必不忘此大恩。”
这段话出自礼记,意思是学习一途,尊重师长是非常难得的,只有尊重师长,才会尊重自己学习到的学问,只有学问被尊重了,才会有求学向上之心。
“好,好,好!”
此言一出,葛员外眼露异彩,连道三声好,然后又道:“我已经和县学里的涂学正打过了招呼,明年的童生三试,他愿意为你作保。”
童生三试就是县试、府试、院试,在大庆这三试每年一次,通常在二月、四月、六月。
想要参加这三场考试,保人至少需要是廪生身份,葛员外还不够资格。
于是苏平又恭敬一礼。
葛员外受了礼,扭头对屋里喊道:“平安,出来吧。”
“来啦!来啦!”
屋里头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
很快,一个小小的身影攥着本书,一溜烟儿的跑出来,气喘吁吁的站在了苏平面前。
“跑这么急,摔倒了怎么办?”
苏平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头。
葛平安是葛员外的小儿子,刚刚八岁,正是读书的年纪。
每每遇到不理解的地方,小家伙宁可问苏平,也不去问严厉的葛员外。
“苏大哥。”
葛平安喘了几下,然后站直,似模似样的对苏平作揖。
苏平还礼,笑着道:“看样子,这次有不少疑问?”
“有四个哩!”
葛平安扬起手中的书籍,上面写着‘圣学’两个字。
“你且说说。”
苏平也不谦让,正色说道。
葛平安将书册翻到对应的位置,照着上面念道:“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悌,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念完后,葛平安就巴巴的看着苏平。
苏平略微斟酌,便开口讲道:“之所以说,要平定天下要治理好国家,是因为地位高的人尊敬老人、长辈、体恤孤苦的人,地位低的人就会跟着去做。所以,那些品德高尚的人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会被其他人学习,就会实行絜矩之道。”
葛平安认真的听着,但还是似懂非懂。
苏平笑了笑,问道:“你想想,是不是有时候会学着我,或者你爹爹的样子去说话做事?”
“噢……”
葛平安恍然大悟,旋即有些羞赧。
“这就叫做上行下效,等将来你考取功名当了大官,你要记得这个。”
苏平笑着道。
“嗯,我会记住的。”
葛平安严肃的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问道:“那,什么叫絜矩之道呢?”
咚~
苏平没有回答,而是屈指在葛平安的额上弹了一下。
“唔……”
小家伙撅起嘴,捂着额头不明所以的看着苏平。
“苏大哥无缘无故打你,你不喜欢,对不对?那以后你当了别人的大哥,就不要无缘无故的去打他。而絜矩之道的意思就是……”
二人一个年幼,一个年长,一个不停地提问,一个不厌其烦的解释。
葛员外同样在认真的听着,偶尔也有种温故知新的感觉。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等到二人的问答结束,周遭人家已经点上了油灯。
“今日叨扰太久,实在是失礼,还望葛翁莫怪。”
苏平收拾好早已晾干的纸张,便向葛员外告辞。
“都这个时辰了,在这里用了饭食再走吧。”
葛翁出言挽留。
苏平看得出这不只是客气之语,但还是婉拒道:“学生蒙葛翁照顾良多,岂敢再厚颜它物。”
“也罢。”
葛员外点了点头,挥手招来两个长工,吩咐道:“夜路难行,你二人取支灯笼去送送。”
苏平正欲推辞,却看到葛员外面露不悦,不由得有些无奈。
从这里回家,虽然需要翻过一个小山坡,可这条路自己半年里来来回回走了百来回,闭着眼都能回去,哪里需要送。
不过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再推辞就有些生分了。
苏平抱拳谢过,与两个长工一同离去。
葛员外目送着苏平远去,不由得喃喃:“温、良、恭、俭、让,焉能不以得之?”
“爹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八岁的小家伙一时忘了畏惧,开口问道。
“呵呵,你苏大哥若是科举之路顺利,只怕要当大大的官啊。”
葛员外学着苏平,第一次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发现手感异乎寻常的好。
“大官?有多大?”
“很大很大……”
…
…
两个长工提着灯笼在前,苏平在后。
他与这两个邻村的人不怎么熟悉,而那两个长工也不敢先开口,就这么一路无话,慢慢接近了‘苏宅’。
“嗯?不对劲!”
苏平突然住了脚。
远远看去,自家那方向上一片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隐约还能听到类似马蹄踢踏和响鼻的声音。
马匹?
苏平疑惑。
小河村地势高低不平,要想骑马到达这里,需要在官道上多绕行十余里,有这功夫用两条腿早就走进来了,还不伤马。
谁吃饱了没事干将马骑进来,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践吧?
关键是……看这方位,对方是冲自己来的!
此时两个长工也停了下来,对视一眼后对苏平道:“苏小相公,这里已经快到了,前边儿灯火照着,我们就不送了。”
说完,两人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脚步急促,明显是怕惹上麻烦。
苏平也没有强留,更没有怪责,稍一犹豫便继续往前。
那里是他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之本,不能逃,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