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份双甲上?”
祝天禄抬了抬眉。
之前的几份双‘甲上’卷子,可谓让他记忆犹新。
《无衣》的那道诗赋卷自不必多说,别说是他,只怕陛下亲至,除了给‘甲上’,也不会有任何第二个选择。
而其余几份都是经义题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要么别出心裁,旧意呈新意,要么规规矩矩,阐述清晰。
能看的出考生对《圣语》研究的极为透彻,有很深厚的功底。
至于策问的双‘甲上’,这还是他收到的第一份。
“都说科举主考官是个美差,既得名,又得利。”
祝天禄展开试卷,自言自语道:“我却独独以为,能见这许多奇思妙想,才是真正的好处。”
然而,正当他打算好好品鉴这份双‘甲上’的策论时,开头的第一句,就让他彻底变了脸色。
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
现在天下百姓的祸患究竟在哪里……
祸患?
考题是今四方皆定,何以壮民生。
而这份答卷,破题却写着生民之患???
仿佛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打在了祝天禄的脸上,让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这名考生,想说什么?
或者说,他想干什么?
祝天禄很想立即撕了这份试卷,但看在两个‘甲上’的面子上,忍不住继续往下读了几句。
“昔者先时之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秋冬之隙,致民田猎以讲武,教之以进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习于钟鼓旌旗之间而不乱,使其心志安于斩刈杀伐之际而不慑。是以虽有盗贼之变,而民不至于惊溃……”
从很久之前,中州的帝王就一直知道军备是不可以放弃的,所以即便天下太平,他们也一直保持着战备。秋冬农闲的时候,召集百姓打猎借此教他们行军作战的知识,使他们的耳朵和眼睛习惯与钟鼓、旗帜这些军队的号令之间而不迷乱,使他们的心态适应与攻伐杀戮的情形而不恐惧。所以即便有盗贼作乱,百姓也不会惊恐溃乱。
“……写的还行。”
祝天禄虽然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这名考生还是有点儿东西的,“且再看看……”
然而再下一句,就彻底让他破大防了。
“乃至今,有迂儒以去兵为王者应有之盛节,曲之以和为贵……?!”
而现在,有迂腐的儒者把松懈战备当做君王该做出的英明措施,还将其曲解成以和为贵。
“迂儒?!”
祝天禄愤然而起,牙齿都要咬碎的模样。
如果说‘有迂儒以去兵为王者应有之盛节’还不足以让他对号入座,那么‘以和为贵’这几个字,几乎等同于点名道姓说他祝天禄了。
这让他羞愤难当,恨不得现在就找到这个考生家里,将其碎尸万段。
他祝天禄虽然只是翰林,还算不上真正的实权大员,但再怎么说,好歹也是考生们的座师吧?
门生的策论,点名道姓的辱骂座师是‘迂儒’,这要是传出去,他还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所以,几乎是想都不想,祝天禄就在卷子上批下了‘丁末’。
十八张负票。
将卷子随手丢到一旁,祝天禄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长吁一口气,叹道:
“我还是错了。”
“原来,当主考官最大的好处,是可以阻止这种自命不凡的家伙荼毒朝堂,祸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