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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割开了晨昏之间的界限,此刻的天地一如身着暗蓝衣衫的沉静巨物,雨打风吹的山林树叶也在扭动着自身的身姿,便如同一名名身着蓝衣的人扎根在土壤中狂舞。
不见繁星明月,也无朗日白云,有的只是盘桓在头顶黑天当中的庞然雨云,急促的狂雨前仆后继的从雨云中掉落。
像是从名为「天」的尸体当中抖落出一条条扭动肥硕的白花花身躯的蛆虫一般。
蛆虫一般的雨滴掉在地上,落入水中,在散落成积蓄的液体之前仍旧狂乱的以平静姿态崩裂,炸出点点水液,裹挟着泥沙的泾河浑浊奔流,雨水落入其中就像是一个个爆裂的脓疱,挤出了那些发黄的脓液。
那雨云当中滚动的雷光,也降下了渔人不知该如何去形容的紫白光芒,短短一瞬,山林之中的影子也好似一个个载歌载舞的人,于他的眼前
渔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手中的渔网抛入了河水当中。
他是一位有经验的渔夫,知晓下雨时其实是捕鱼的最佳时刻,因为雨越大,河中的鱼便越是活跃,越是活跃,便也越是饥饿。
这里的鱼,可是吃过不少人肉哩。
大棠王朝尚未建立之时,杀良冒功也是常有之事,无论是杨家的兵,还是李家的兵,都是如此,他们会在杀人砍头后,把头带走,而把尸体扔进浑浊的泾河之中。
落入泾河的尸体,哪怕经验再怎么丰富的捞尸人也无法捞起,捞尸人只会从水底上来后摇摇头,说着同样的话。
河底有一条条的辙痕,可能是河龙王带走了他们的尸体,领他们顺着泾河渡入冥河往生去了。
不过渔人并不太担心,毕竟他祭拜过龙王神蜕。
自龙身上蜕下来的皮,自然也会有神异,这是泾河之畔渔民们的共识,龙蜕会让他们冥冥之中得到龙王的庇佑,
而仁慈的龙王与其子嗣在大旱之年蜕下龙蜕,也是为了让他们不至于饿死。
因为···龙蜕是可以吃的。
小小的一片龙蜕,只要泡入水中,就会恢复那有如活鱼一般的质感。
只是这些龙蜕有着某种令人难以接受,甚至要超过普通鱼类腥味的味道,肉质柴干又有如细沙,干涩滞结,但继续咀嚼下去的时候又会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作呕的滑腻感,就好像随着不断地咀嚼,压榨出了属于龙蜕当中的丰厚油脂,带着浓烈强猛的鱼腥味,油腻而又滑嫩,纵然是一天一夜过去,无论喝下多少水,漱口过多少遍,甚至是吃下姜蒜,这种滑腻感也已然在口腔内难以散去,就像是味觉中的残留拓印在了口腔当中。
它就像是观音土,无法消化一般,可却又真真切切的能够被消化,之所以会说像观音土,就是因为在食用后,肠胃会很快被一种沉重且黏滑的饱腹感填满,就像是吃下了无法消化的观音土一样,这种可怕的饱腹感会持续一天一夜仍有余。
渔夫并未吃过龙蜕,因为他没有经历过大旱。
他只是不断地祭拜着河龙王,凝视端详着那一副龙蜕,仿佛自己也成为了龙子龙孙一般,祭拜着不知要追溯多少代的先祖,直到今天。
渔夫拨开了葫芦的塞子,灌下了一口暖身子的酒水,这暴雨下了一夜,也唯有停息之意,它只是自顾自的下着,盘踞在天空中,轻蔑的藐视着整个人间。
人在天之下,云之下,雨之下,也不过是小到不能再小的蝼蚁,他们不理解天,不理解云,不理解雨,一如蝼蚁不理解人一般的不理解。
泾河支流像是一只颀长而又灵动的手掌,玩弄着不堪一握的小小渔船,在这河水当中,渔夫拼尽力的掌控着,对抗着,但却又在湍急的河水之中,被晃下了河水当中。
夹杂着
泥沙的河水灌入口中,水腥气扑鼻无比,渔人艰难的上浮,抓住了船沿,可河水扑击着小船,将船只打翻,也将他盖了下去。
他勉力的挣扎着,想要逃离被盖住的命运,但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朝着他游来。
那并非是一种先知先觉,也并非是什么血脉当中的共感,而是水底的暗流。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驱赶着暗流,乘着暗流前行一般。
顺着暗流的拍打,他被打出了盖下的船的范围,可是却又在慌乱凫水中,触碰到了某种···活物的外皮。
外皮滑腻,但却没有鱼鳞那般的纹理,不知为何,他感觉就像是触碰到了某种蛇类的外皮,冰冷,滑腻,而又不堪一推,像是什么皮革一般。
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去,那是怎样巨大的生物啊?
可怖的单调褐黄色没有一丝一毫反光,在浑浊的泥沙俱下的河中,并不能须尾的瞧见,可哪怕只是一点点遗漏而出的躯体,也能大致推断这是何等庞然的巨物。
纵然是千年的古树在这一副躯体前也不过犹如纤细的八岁小儿,而管中窥豹一般显露而出的「一斑」,便是那庞然巨物的肢足。
好似蚯蚓一般也犹如千足虫一样,一节节的环形组成了这庞大的身体,而在每一节的环节之下,都有着儿臂般粗细却又纤长的肢足,犹如爪子一样。
但却毫无生气,好像这只是一件衣服,一件外套,只是颇为庞大,随着暗流的涌动而涌向前去,不知会被冲向何处。
但那庞大的身躯,却也在随着水流,一节节,一环环的,随着水流拍击这河畔,哪怕是在这浑浊的水中,耳中也能听到那巨大的拍水之声。
「ku—ku—sera,ku—ku—sera,ku—ku—sera···仁慈的,仁慈的,仁慈的···」
一阵阵顶礼膜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无数大小不一的蛟龙,犹如蚯蚓一样的蛟龙,摆动着肢足的蛟龙,顺着水流滑动,而又在这滑动之中,将肢足伸向了后背。
狂热的动作,就像是完不惧痛苦,它们或许没有痛觉,只是齐齐的迎合着雨声,富有节奏,又富有仪式感那般的,扣弄着后背,抠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痕,在水流的冲刷之中,
粘连在一起的皮也被一根根的绷断,从那皮中所弓起身子的是···皮蜕当中,进入新一轮生命循环的蛟龙们。
无数抠抓发出的可怖声响,好像具有无法言说的魔力,渔人也只能着了魔般的呆呆怔然的飘在水中,他忘记了凫水上游,只是呆愣一般的看着水中的这些无法看清貌的生物,做着他无法理解的蜕皮仪式。
一条条的蛟龙的背脊缓慢的从皮蜕当中凸显而出,犹如生命的律动,也带有着无法言说的魔力,更有着不可名状的恐惧。
它们像破茧成蝶一样,可渔夫并不知晓,原来在这泾河水底,生活着···不,应该是「经过」。
它们经过了泾河,留下了龙蜕,而今日距离这些族群却是如此之近。
也正是犹如破茧成蝶那般,这些「蛟龙」蜕下的皮蜕顺着水流落入河床,就像是脱掉了一件衣物,随手扔掉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