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雷听得出来,贺清书有些言不由衷,如果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完可以先回去,没有必要非得站在这儿等。他直起腰来,对贺清书说:“我们这事也不急,还是你先说吧。”见贺清书还是推辞,他便解释说:“我们正打算筛选出一批严重失信的被执行人,协商通讯公司给他们定制失信彩铃。反正人选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还是先说说你的问题吧。”
贺清书道了声谢谢,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是关于我小姨的一个执行案子,可能,我有点假公济私了,可是我小姨真的很需要这笔钱,因为我表妹要开学了,他学的是音乐,费用很高,正等着这笔钱呢……”
没等贺清书说完,陈默雷先给他打了一剂预防针:“小贺,你想帮亲戚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得明白,你是法院干警,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影响。你应该知道,涉及法院的舆情历来都很敏感,传出一点儿风言风语,都有可能给我们的工作造成被动,更何况你和你小姨之间这么近的亲戚关系,如果被人拿去做了文章,到时候不光是你,恐怕我们整个执行局都会有嘴说说不清呀。”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插手这个案子。”贺清书犹豫了一下,说:“可是,从个人感情出发,我还是想请教请教两位领导,看有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我记得,这个案子好像是分到江立军的团队了。就算问,也应该是江立军来问吧。”陈默雷刚说完这话,就看到贺清书的头低的更低了,心里一软,说:“算了,要不你先说说案情吧,也许,你比江立军了解的情况还要多一些。我们先听听是怎么回事,看看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能不能帮到你小姨。”
贺清书生怕遗漏什么,把自己和江立军了解的情况都详细说了一遍。上官云听完后,立刻捕捉到一个可疑的关键点:“张向杰说他借给了苗建春15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呀,难道没有借条吗?”
贺清书摇了摇头,说:“没有。据张向杰说,因为两家是亲戚,他就没好意思让苗建春打借条。”
“亲戚!”上官云不由得轻笑一声:“这年头亲戚之间闹得不可开交的案子还少吗?再说了,这么大一笔借出去,谁会不考虑风险?除非他的钱多的花不完了。你觉得张向杰会是这么有钱的主儿吗?”
贺清书摇着头说:“肯定不是。他如果真这么有钱的话,就不用给别人打工了。”
“所以,他和苗建春之间的债权债务关系应该是现编的。”上官云继续说:“这个张向杰可是个聪明人。他应该能想得到,如果他这时候拿出一张借条,我们肯定会对借条做鉴定,如果借条再被鉴定出来是新写的,那他可就解释不通了。
当然,他可以说借条是后来补的,可为什么他当初不让苗建春打借条,反而偏偏在这个时候让苗建春给他补借条呢?这么大一个漏洞显然很难自圆其说,如果到时候任何一方招架不住或者说漏了嘴,那借条可就成了两人合谋串通抗拒执行的证据了。
与其冒这么大风险,还不如一口咬定当初就没打借条。这样反而更安。
不过,也正是因为没有借条,所以这案子才不好办,连个突破口都找不到。就算是把苗建春给司法拘留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上官云分析了这么多,都是对王爱香不利的,贺清书听完,更觉得心灰意冷。这时,却听陈默雷说了句:“那倒未必。”贺清书一听,仿佛在黑夜里看到一丝亮光,仔细倾听。
只见陈默雷摸着下巴,说:“我家亲戚也有搞花棚经营的,对于这个产业,我多少了解一些。花卉种植是一个高投入高产出的行业,没有一定的财力是不行的。更何况,在北方种植南方花卉,本来就有一定的风险,如果换做是我,我肯定会给自己留下条后路,绝不会把部家底都投进去。
所以,我建议让江立军调查一下苗建春当时购进南方花卉的进价是多少,然后再跟他所说的总额借款比较一下,看看其中有没有差距,又有多大的差距。或许,从这上面能找到突破口。
当然,这事苗建春不一定会说实话,所以,最好还是先找几个花农侧面了解一下,再正面接触苗建春。”
贺清书听罢,茅塞顿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贺清书走后,上官云不无担忧地说:“陈局,咱们这么帮小贺他小姨想办法,算不算关系案呀?”
陈默雷白了一眼上官云:“有点关系就算关系案呀?如果照你这种逻辑,别人的案子,我们可以开案件研讨会,一起出主意想办法,同事亲戚的案子,我们就得袖手旁观,那法院干警的亲戚是不是太冤了点?再说了,我刚才已经给小贺打过预防针了,他知道该怎么做,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可是陈局,你别忘了,这些道理我们是知道,可社会上的人不一定知道。”上官云说:“单凭贺清书和他小姨的亲戚关系,这起案子的执行工作就对我们很不利。如果苗建春被逼急了,拿这一点做文章,到时候恐怕我们又要被人误解了。陈局,你想想,这些年我们受的误解和委屈还少吗?”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刚才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觉得不够成熟,所以就没说。我觉得,以工代偿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具体办法就是,让苗建春两头忙,既打理着王官庄的花棚,也去贺清书小姨的花棚里干活。虽然这个办法实施起来时间要长很多,但苗建春年纪并不算大,总有一天会把债还清的。你说呢?”
陈默雷听了,不禁一笑:“我知道你是考虑咱们执行局的影响,可你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些天真吗?你想想,苗建春经营花棚也有些年头了,如果他继续干下去,不出五六年就能还清贺清书小姨的代偿款,可你看他现在有还款的意思吗?被执行人只要想赖账,总能找出借口和办法。更何况,这种办法就算苗建春答应,小贺他小姨也不一定答应。所以,我看你这个办法还是先放在肚子里吧。”
上官云仍坚持自己的意见,并试图说服陈默雷:“陈局,我还是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我这个办法。要知道,对于这种情形的案子,社会上还是有不少人先入为主,任凭我们怎么解释都没用,甚至越描越黑。所以,我建议还是尽可能地做双方的工作,让双方接受以工代偿的办法,这样省得闹出负面新闻来。”
陈默雷还是不同意,说:“你不觉得,你这种办法有点像和稀泥吗?如果仅仅因为当事人跟法院干警沾亲带故,就怕这怕那,搞这种和稀泥式的和解,那这种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恐怕就永远得不到保障了。说实话,这种案子谁也不想接手,可这个案子又不符合指定管辖的情形,我们只能负责到底,只能尽最大努力地为当事人兑现合法权益,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应该有畏难情绪,总不能因为一些闲言碎语,就对案子不管不顾了吧。”
他顿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说:“还有,梁忠信给我说过,贺清书的这个小姨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精明着呢。如果我们去劝她接受以工代偿的办法,你就不怕她怀疑我们偏袒苗建春?到时候我们如果被她投诉了,那岂不成了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
上官云恍然大悟:“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层。这些年我们经历大大小小的舆情风波,有时候我真是让一些被执行人惹怕了,他们利用网络媒体,挑起不明真相的网民跟着摇旗呐喊,把法院痛批的一无是处,可当我们费心费力完成调查、拿出证据澄清的时候,却没人站出来听我们说话、帮我们正名了。我是真不希望咱们再因为这个案子陷入这种悲剧了。”
陈默雷却不以为然地:“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没错,这些年是有不少人利用舆情绑架司法,可面对这些压力我们就该退缩吗?如果评判是非曲直,要看谁的嗓门大、会吆喝,看谁的粉丝多、水军多,那还要我们法院干什么?我们干脆关门大吉回家卖红薯得了。”
谈话在些许不愉快中结束了,上官云看着陈默雷的背影,心里暗道:“希望你这性子,不会让你吃太大的亏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