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如意……越洹摆出了这般护着的模样,还有什么可担心?
果然,约莫盏茶的功夫,如意跪在那里,小小的身子看上去可怜极了。皇帝方才开口,“哦?你只请罚,却不请罪?”
这问话……
如意觉得,似乎皇帝陛下没有想象中的怒火?
抽了抽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一个头磕在地上,再抬起脸,清丽不可方物的小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水雾迷离的大眼里既有悲伤,又有愤怒,涩声道:“是,臣妇只请罚,不请罪!那是因为,臣妇自认无错!”
“相公舞勺之年上战场,至今已有七载。人人都说他年少英雄,是我大凤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然谁又知道,他有这一切,并非因为他出身国公府,也不是因为他生母乃是宗室郡主。这些荣耀与显赫,边军之中的赫赫声望,是他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是他身上数不清的伤疤换来的!他为国为民,流血不算什么,这是他身为军将该做的,亦是我大凤好儿郎该有的担当。便是身负重伤,中剧毒,鬼门关走了无数次,相公未曾叫过一声苦,未曾表过一次功。可是,他数载拼杀,不该换来县主一声诅咒!臣妇为相公不平!替大凤朝流血牺牲的将士不平!臣妇确是对县主动了手,陛下怪罪,臣妇认罚,可臣妇,绝不认错!“
“长安县主生而为贵女,锦衣玉食,出则车动则轿,一脚出八脚迈,尊贵无比。若只为小儿女私情,她便是只针对臣妇,臣妇亦不敢言。可她却对相公这般恶毒诅咒,更叫人心寒。若宗室后人都如她一般,叫勋贵如何看,叫满朝文武如何看,又叫满朝的将士如何!”
“陛下,臣妇请罚!”
如意越说越是替越洹不值,难道只因为生得好些,就要被长安县主疯狗似的诅咒?
说到最后,只有三分的伤心便变成了十分,伏地痛哭,娇弱的身躯颤抖,声哽气噎,忽然间身子一歪,人已经哭得晕了过去。
越洹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怀中的妻子脸色苍白得吓人,满面泪痕,颊边的碎发被洇湿,紧紧贴在脸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收紧了手臂,不发一言,往外就走。
“子玉!”皇帝连忙喊道,“快,传太医!”
“不必了。”越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我带她回家。”
顿了顿,惨然一笑。
“陛下,臣,告退。”
再不回头,大步走出了御花园,一径出宫去了。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分明高挺颀长,一如当年擒获西凛新君的时候。可是,却已不复那时的意气风发,渐渐远去的背影寂寥萧索。从皇帝的角度看去,还能看到越洹手臂小心翼翼地抱着如意,似是抱住了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
也是唯一的珍贵。
皇帝忽然间鼻子一酸,早已经变得冷硬的心肠,竟是难得的柔软了起来。
当年,他一念之差害了昭华半生,更叫越洹这孩子因而受了多年的委屈。若不是父母不和,这孩子自是该鲜衣怒马,在京中张扬甚至跋扈的少年子弟。如意有句话说得对,舞勺之年上了战场,无论什么缘故,多年来为国拼杀不是假的。
长乐,因一己之私,对于国有功的将士出恶言,实在是大不该。
他是否该庆幸,长乐只是他的外孙女,并非姓凤?
闭了闭眼,沉声道:“长乐。”
长乐县主已经被越洹吓坏了,听到皇帝叫,怯生生地往许贵妃身后躲了一下。
“陛下……”许贵妃陪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很是了解这个帝王,知道这是被那个花如意哭了几声,心里头恼了长乐。来不及怨怼如意,只忙替外孙女求情,“长乐心直口快,有口无心的。”
又转头向薛皇后求助,“娘娘您也知道的,对不对?”
这还是她头一遭向皇后做小伏低的,薛皇后却分毫不动,只沉目道:“长乐过了。”
却不再说。
“罢了……长乐口出无状,本该重罚……”皇帝看着瑟瑟发抖看着自己的外孙女,果然又心软了,亦看薛皇后,“然她到底是女子,这女眷外命妇该是梓潼管着。以梓潼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薛皇后心下冷笑,面上却是露出为难之色。沉吟片刻后,叹了口气道,“长乐如此说话行事,若是不加惩戒,只怕叫功臣们寒心。若说前例,有先帝时陵阳郡主跋扈,纵奴行凶殴伤当时的应天府尹,满朝震动,六部九卿,于奉天殿前静坐。先帝怒极,将恶奴斩首,全家流放,陵阳郡主削爵,降为宗室女。”
“皇后!”许贵妃一声尖叫,指着薛皇后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从来就没看出来,平时慈眉善目老好人儿似的薛皇后,出手就是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