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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子期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不对劲。
床很硬,手中的被褥手感不仅很柔软,还有股干净的、好闻的、清冽的陌生气息。
她动动手指,左侧脖子传来阵阵剧痛。
有人晃着她的手臂,浓浓的鼻音里有丝惊喜,“子期,你醒了?”
是阿夜!
对了,她明明带了两个鸡腿准备回帐给阿夜的。快到小帐时,突然左侧脖子一阵剧痛,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难道是又被绑架了?连同阿夜也一起被绑架了?
“子期,你醒了吗?快睁开眼!”阿夜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徐军医,十分抱歉,这么晚了还把您叫过来!”是大胡子杜峰的声音,“纪文书先前被人绑架,现还昏迷不醒!请您老替纪文书把把脉!”
咦,怎么杜峰也在?
“将军客气,末将职责所在!”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声音。
把脉?不行,会被发现的!
纪子期心中一急,猛的睁开眼。
入眼是阿夜略有些红肿的眼,床边老军医的手指正要搭上她的手腕间。
纪子期的手猛的一缩,老军医愣了一下。
她咧嘴干笑两声,声音有些嘶哑,“呵呵,大夫,我没事了。”
然后动动脖子,“就左边脖子有点痛!”
又对着老军医谄媚道:“大夫,您就开些外贴的膏药好不好?”
老军医还未出声,杜峰低沉的笑声响了起来,“乖,别闹!让徐军医给你好好把脉瞧瞧!”
他的语气含着宠溺,纪子期的脸不争气地红了。
手却藏在被褥里怎么也不肯拿出来。
杜峰见她小脸微红,眼睑微垂,黑长的睫毛不停抖动,心口一紧,好像有块地方被人狠狠揪住了一般。
徐军医或许见惯了不配合的患者,伸出手指在纪子期左侧脖颈处按了几下,问了一下她的感受,便离开床边,开了张药方。
然后拱手对杜峰道:“将军,纪文书是被人袭击脖颈致晕,下手的人很有技巧,并未下重手,贴几副膏药,休息几天便没事了!”
“多谢徐军医!这边请!”杜峰亲自将他送到帐外,吩咐一旁的杜康:“杜康,送徐军医!”
纪子期放下心来,四下打量帐内的摆设,看到熟悉的兵器架和案桌。
顿时头皮有些发麻,莫非这是杜峰的营帐?而她现在正躺在杜峰的床上?她瞬间觉得全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还有正对她眨巴眼睛的阿夜,我去!这个怎么解释?
纪子期眼睛滴溜溜地转,无意间与杜峰的眼神相撞!
她心虚地移开眼,被褥不自觉地往上移,再移,最好能悄悄盖住整张脸。
杜峰忍不住嘴角翘起,却得努力绷住,“这小子是谁?”
纪子期移被子的手停住,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些哆嗦,“阿,阿夜。”
“哪来的?”
“捡来的!”
“捡来的?”杜峰双眉一挑,不怒而威,“军中不准收留来历不明的人,你不知道吗?”
“知道!”纪子期垂下眼,抖了抖。
“知道还犯?”
“是小爷缠着纪子期的,怎样?”看到纪子期一副小媳妇模样的阿夜发怒了。
“小爷?”杜峰沉沉笑出声,“第一次有人在本将军面前自称小爷!”
哇塞!比小爷我还拽!阿夜还欲驳嘴,纪子期慌忙起身捂住他的嘴,警告似地瞪了他一眼。
抬起头眉眼弯弯,对着杜峰讨好笑道:“阿夜年岁少,不懂事!将军莫与他一般见识!”
杜峰胡子微动,不知是笑还是哼了一声,“未得允许私留军营是重罪,本将军念他年幼,又报案有功,功过相抵!明日一早,派人送他离开天凉!”
“将军!”纪子期惊呼出声,“阿夜年幼,又与家人失散,送他出天凉,不等于送他去死吗?将军请开恩!”
杜峰冷声道:“这世上与爹娘失散的孤儿多的去了!莫说他来历不明,单天寒城有名有姓的孤儿,就不知何几!若每遇上一人就收留,你当这军中是难民营吗?”
“将军!子期也明白这道理!”纪子期哀求道:“只是子期已将阿夜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如何能将他舍弃?”
“这与本将军有何干系?”杜峰轻笑一声,话语却无情。
纪子期滞住,是啊!与阿夜有感情的是她,又不是他,如何能强求?可这么冷冰冰地拒绝,也未免太铁石心肠了!纪子期觉得有些心寒。
阿夜满脸通红,紧咬住嘴唇,眼中满是倔强。
纪子期心神微敛,“将军,不知子期测风速、改账本可有功?”
“当然!”
“不知子期若用此功换阿夜留下,可行?”
“你可知你所立下的功劳,会获得多大的奖励?”杜峰双眸紧锁住她,眼中情绪莫名。
“虽不清楚,也大约想过!”纪子期与他对视,丝毫不怯让。
“你可知你放弃的,可能是有些人几辈子都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荣华富贵?”
“子期明白!”纪子期微微一笑,满是自信:“不过子期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将来的成就必不止如此!”
杜峰双眸一亮,突然发出爽朗的笑声:“想不到纪文书有如此大志,倒是本将军一直小瞧你了!
你的功劳早已上报朝廷,如何奖赏自有陛下定夺,本将军不能与不敢檀越!”
咳咳,那你说那么多是什么意思?纪子期觉得有团火从胸口漫延开来。
“不过,”杜峰话锋一转,悠悠道:“这军中的事,本将军还是能作主的!那小子的事,你若诚心求求本将军,本将军一高兴,说不定就应允你了!”
纪子期咬紧牙帮,“不知将军想要子期如何相求?”
杜峰一手摩挲下巴上的胡须,一边作思考状,而后故作大度,“这样吧,求情就不用了!只要纪文书你答应本将军一个条件,本将军就同意让那小子留下来!”
“什么条件?”纪子期心中暗暗咒骂,又缓缓吐气: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
杜锋眼角含笑,眼中风华四溢,“本将军一时半会想不到,先欠着吧!日后有需要纪文书的地方,定会直言不讳,纪文书到时莫要推脱!”
这样也行?耍我玩吗?纪子期眼珠一转:“将军有令,子期莫敢不从!不过这条件可否定个期限?若将军贵人事多忘记了,子期重诺,不想因为此事一辈子耿耿于怀!就以三年为限,将军您看如何?”
“好!”这次杜峰终于不再为难,爽快答应。
不管过程如何,总算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纪子期放下心头大石。“既如此,子期不打扰将军休息了!”
掀开被子,便欲下床离去,期间不小心扭了一下受伤的脖子,痛得轻呼出声。
“纪文书,你昨晚未曾洗漱,便上了本将军的床!你这是要本将军睡你弄脏了的被窝?本将军有洁癖,睡不惯别人用过的!
今晚你便睡在此处,明早帮本将军换上干净的被褥枕套,将你用过的扔掉!”
杜峰边说边往外走,放下的帘帐都挡不住他淡淡的嘲讽。
纪子期听得他最后一句“将你用过的扔掉!”时,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气,拿起床上的枕头,朝着帐门口扔了过去。
我是有病?还是有病?还是有病?用得着如此嫌弃?
阿夜冷眼看着她愤怒的样子,凉凉道:“你个女人,真是蠢到家了!”
纪子期的怒火,瞬间转移到了阿夜身上,她怒瞪着他。
阿夜打了个哈欠,“那大胡子一开始就摆明在耍你,只有你这个笨女人,才会傻傻的上当!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若不是因为你,我会被他牵制?”纪子期怒道。
“小爷知道!所以小爷才会好心告诉你!否则小爷才懒得说!”
纪子期压住怒火,冷冷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
阿夜又打了个哈欠,“小爷若是一早拆穿了那大胡子的阴险用心,万一他恼羞成怒之下,不让小爷留下来怎么办?”
纪子期磨磨牙,“这么说来,你是在利用我喽?”
“也谈不上利用!若小爷不跟你说穿大胡子的用心,你也不会知道小爷的想法!”阿夜自动爬上床,“今夜看在你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小爷允许你今晚与小爷同床!”
纪子期继续磨牙,“你可以去小帐睡!”
“小爷不习惯一个人呆着!”
阿夜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挨着纪子期躺了下来,“睡吧,明早你还要帮大胡子换被褥!”
纪子期哭笑不得,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担惊受怕了大半夜的阿夜很快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进入了梦乡。
纪子期摸摸他还有些红肿的眼皮,微不可见的轻轻叹了口气。
一大清早,纪子期开始换被褥,阿夜在一旁帮忙。
“阿夜,昨晚未来得及问你,到底发生了何事?”
阿夜便将昨晚杜峰审讯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阿夜突然问道:“你个女人到底招了多少桃花?大胡子一找到你,立马将你抱到了他的营帐,明明你自己的帐就在旁边!
还有那个什么曹大人,听说你出事了,那个脸惨白的吓人!找到你后,曹大人坚持要留下来照看,大胡子不让,两人还发生了争执!
后来曹大人走的时候,那个脸黑得像墨汁似的!”
纪子期正沉浸在杜锋绝妙的断案过程中。想起第一次相见时,他也是问都未问,便判定那夫妇二人是贼子,直接出手伤了二人!看来这大胡子,还真是有些能耐!
冷不防被阿夜来一句什么招桃花,当下没好气的拍向他的后脑勺,“我现在是男人!男人!”
阿夜怪叫:“那更可怕!小爷早听人说过,军中盛行男男之风!莫非那大胡子,是看在小爷长得俊俏过人的份上,才将小爷留下来的?那小爷岂不是危险了?”
纪子期被他逗笑了,“你知道什么是男男之风?”
“也不看看小爷是谁?就是男人喜欢男人呗!”阿夜苦着小脸,“小爷可不能喜欢男人,小爷可是要传宗接代的!”
纪子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阿夜可真了不起,连传宗接代都知道!”
谁知动作太大,不小心扭到了脖子,乐极生悲!
“哼!活该!”阿夜不屑的瞟了她一眼,“都说别把小爷当小孩子看!小爷懂的比你还多!”
“是,是,我们阿夜最棒了!”
“你个女人!都说别小爷当小孩子!”
纪子期一掌拍向他的后脑勺,双手叉腰,“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我女人,不许自称小爷!”
阿夜:……
午膳过后,杜康前来寻纪子期,他眼下青黑。
纪子期见他神情,忙问道:“杜康哥,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之前绑架你的那伙人,”杜康有气无力,“少爷昨晚连夜审讯,那几人死都不招供,说只是不服你,想吓唬吓唬你,才动的手脚,并无伤人之心!”
“账本看过了吗?”纪子期沉声问道。
“请朱老先生看过了!跟少爷预期的一样,朱老先生也看不出问题!所以少爷让我过来问问你,你要是身体受得住的话,去审讯营那边看一看!”
“好,我随你一道去!”
阿夜忙叫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阿夜!别闹,我是去办正事的!”纪子期拉开阿夜抓着她衣袖的手。
阿夜不高兴地噘起嘴。
杜康想起就是这个机灵小子,意识到纪子期可能遇到了危险,跑去告诉少爷的。
当下心中对他充满好感,“阿夜是吧!你乖乖待在帐中,待会杜康哥哥回来后,带你去骑马可好?”
“真的?”阿夜眼睛发亮。
“嗯!”杜康重重点头,“杜康哥哥说话绝不食言!”
“好!我等着你哦!”阿夜挥手送别,“杜康哥哥,你要快点回来,阿夜一定在这乖乖等你!”
纪子期看着在杜康面前一脸乖巧的阿夜,心中郁闷到吐血。
审讯营中,一夜未眠的杜峰神色略带疲惫,面上阴厉之色却不减。
他的面前是双手呈大字型,被高高吊起的记账员老肖。
老肖的气色有些苍白,身上衣衫破烂,看来动过刑,但未动过大刑。
杜峰紧盯着老肖,一丝不曾放松,“肖守仁,若你老实交待,本将军可免你死罪!否则若其他人先交待了,恐怕你没什么好下场!”
肖守仁桀桀怪笑,神情满不在乎,鼻腔里不屑的轻哼出声。
陪同审了一夜的罗先锋早已火冒三丈,向杜峰请命,“将军,容末将动用大刑!定让那小儿将账本之事,交待个清楚明白!”
肖守仁冷哼数声,“杜将军,杜家军中早有严令,若未有真凭实据,绝不可对军中之人动用大刑!这个规矩从杜老将军开始就已传下来了,杜将军莫非想违背祖训?就不怕寒了军中众将士的心?”
杜峰神色不变,语气嘲讽,“你以为本将军不用大刑,是因为不敢打破禁令?本将军若有此顾虑,也不会有查账之事发生,你今日也不会被关在这营中!”
肖守仁面色终于凝重,“那将军是何意?”
“本将军只是在想,你既敢铤而走险,伙同众人绑架纪文书,想必金额之大,足以令你及同谋无翻身之地,甚至会丢掉性命!可累积下来这么大的一笔银子,这军中竟无一上官发觉?这未免太蹊跷了!”
杜峰淡淡道:“所以本将军一直在等,等你交待出账本的问题,最重要的,是等你交待出你背后的指使之人!”
“杜将军,一切以证据说话!”肖守仁神色几变,终于还是挤出一句,“将军既然早有怀疑,为何不一早明说?”
“因为本将军想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自己认罪的机会!”杜峰似终于觉得有些疲惫,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可惜,一夜过去了,他还是没有现身!”
正说话间,杜康带着纪子期走了进来。
肖守仁一看到纪子期,整个神色都激动起来,他鼻翼煽动,呼吸急促,眼神像毒蛇一般射向纪子期。
纪子期心中一麻,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杜峰面前,“将军!”
“你来得正好!”杜峰面上神色一松,“看看这肖守仁做的账,问题出在哪?”
纪子期双手接过账本,恭声道:“是!”
她将帐本放在桌上,全部打开,一页一页看下来,面色越来越严肃。
小半个时辰后,她将帐本合上,微笑看着肖守仁:“肖先生记得一手好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