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是不是应该先介绍我自己？实在抱歉，大人。我是贝利撒留·考尔，欧姆弥赛亚的忠仆。”</p>
“我受掌印者马卡多与罗伯特·基里曼的共同许可在此地研究这座灯塔.嗯，说实话，他应该通知我您要来的。我——”</p>
他忽然再次停顿。</p>
“——啊。”</p>
贝利撒留·考尔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悲伤。</p>
“我忽略了我的警报程序，太多积压的通知没有处理索萨上的这场战争我本该参与其中的。受灾情况如何，大人？我希望城市不要受损太多。我希望您理解，我并非故意忽略外界的情况，我已经独处了太久.”</p>
“这不要紧。”卡里尔说。</p>
他忽然就理解为何罗伯特·基里曼在谈论起此人的时候态度怪异了。</p>
“您理解就好。”</p>
考尔再次点点头，他好像把这当成了一种书面语言中的标点符号来使用。总而言之，他说起话来就像他本人一样，非常奇怪，但也有一种恰到好处的的和谐，仿佛他就该这样讲话似的。</p>
他转过身，袍子底下忽然伸出了许多长长的机械臂。它们开始在那些沉思者上忙碌，不远处的机械运转之歌则开始加速，变得异常高昂。</p>
一条又一条数据流飞速闪过这些沉思者的屏幕，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考尔则将其全部吃下。他甚至还加快了速度，沉思者们的嗡鸣声加剧了，几乎到达了极限，但他依旧不停。</p>
他如饥似渴地吸取着那些数据，不时发出古怪的咕哝，袍子下传来的咔哒声一下比一下重。十二分钟后，他停下动作，辅助呼吸器再次喷出一股冰冷的气流。</p>
“原来已经过去足足十九个世纪了。”他低沉地说。“发生了这么多事虫族，叛徒，混沌。哼，混沌。”</p>
他转过头来，眼中蓝光冰冷：“所以，您来找我是因为即将有一支虫巢舰队抵达索萨附近吗？”</p>
“这是附带目标。”</p>
“明白。”考尔快速地点点头。“我已经唤醒了沉睡的机仆们，它们会给虫子们一个教训的。至于您，我想，您的主要目标应该是法罗斯灯塔吧？”</p>
“是的。”卡里尔说。“罗伯特和我谈过这个异形设施。”</p>
“我很怀疑我们的马库拉格之主能否将它的奇妙对您揭露出万分之一。”考尔说道，似乎有些不满。</p>
“他应该让我来做介绍的，我才是法罗斯灯塔及相关设施的主研究人不过话说回来，您是要使用它吗？”</p>
他忽然就振奋了起来，庞大的身躯颤抖着立起，驼背的症状减轻了一些，就连声音也变得高昂。</p>
“我向您保证——”</p>
“——不必了。”卡里尔罕见地打断他人，并发出了一声叹息。</p>
“说实话，我不怎么相信异形设施的可靠性，但罗伯特对我描述过你的能力，因此我会暂时对它持保留意见。我来此的真正目的是通知你一件事。”</p>
“呃，恕我冒昧，但您真的不想听我介绍一遍法罗斯灯塔吗？它真的很神奇，据我推测，它是太空死灵们的造物。它具备一种奇异的量子移情共振能力，可以将——”</p>
卡里尔无奈地看着他，并再次打断：“——考尔大贤者，我们的时间很紧迫。所以拜托你听我说，好吗？我来此是因为一个预言。”</p>
“预言？”考尔忽然将身体压低。“什么预言？”</p>
“一个灵族的预言。”</p>
“哈！”</p>
考尔嗤之以鼻地点点头。</p>
“灵族，灵族坐吃山空的死剩种，迟早都会灭亡的愚蠢奴隶主。”</p>
他轻蔑地耸耸肩——考虑到他本人的巨大体积，这件事简直有点不可思议。</p>
“他们要么退化成了原始人，要么就是星际海盗。我承认他们的确在预言方面有点本事，但是如果这个预言会涉及到我贝利撒留·考尔的话，那它们的话绝不可信！”</p>
“不是涉及到你，大贤者。”卡里尔压抑着再次叹息的冲动。“而是涉及到法罗斯。”</p>
“嗯？！”</p>
卡里尔将那个灵族先知的话重复了一遍，完完整整的复述，甚至提到了预言者的名字，但仍然显得语焉不详。考尔这回却没再表现出轻蔑与不屑，反倒十分认真地思考了起来。</p>
一只金属吊臂从他背后延伸而出，投影出了一块全息影像组成的巨大屏幕。在齿轮的运转声中，他开始在其上写写画画。复杂的数据推论和公式如同瀑布的水流一般急促地滑过其上.</p>
几分钟后，他停下计算，用一种诡异的自豪将那块屏幕展示给了卡里尔，并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这些公式的意义，以及计算得出的数据到底代表了什么。</p>
他成功地在卡里尔的耐心真的消失以前完成了讲述，并给出了最后的结论。</p>
“——因此，我要说的是，那个所谓灵族先知的预言根本就是胡编乱造，它居然还说什么法罗斯会有危险？”</p>
考尔再次提高音量，蒸汽从他背后喷涌而出，齿轮声加速运转。</p>
“它在我的维护下从未出现过任何运行错误！”他一边说，一边挥舞手臂——全部的手臂。“这十九个世纪以来我通过它给帝国各处输送了新式武器和装备，没有任何问题！”</p>
卡里尔连连点头，并希望他停下来，但考尔就是不停。他激动地拉过那全息投影屏幕，将它放在卡里尔面前，然后伸出一只手指向某处。</p>
“您看这里，大人，看见了吗？这个数字是零！后面甚至没有小数点！”</p>
卡里尔点头，点头，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甚至还放缓了声音。</p>
“我知道，这涉及到了你的专业领域，考尔大贤者，因此你现在的激动，我完全可以理解。”</p>
“但是？”考尔追问。</p>
“但是，你刚刚也说了，你承认他们在预言方面有点本事。而那些灵族为了将这个预言送过来甚至不惜揭船拦路，所以，我拜托你谨慎行事。”</p>
考尔沉默了。</p>
足足一分钟后，他才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卡里尔居然从他那半张脸上看出了一种诡异的委屈。</p>
“好吧。”大贤者干巴巴地说。“我会再检查一遍它，以确保万无一失.但我还是要说，大人，那些灵族不可信。”</p>
他忽地转变语气，变得认真、严肃且理性。这样的态度让卡里尔有些意外，这和考尔此前的表现相互矛盾。</p>
卡里尔眯起眼睛，他那刀刃般的直觉终于再次发挥了作用——他意识到，贝利撒留·考尔很可能患有某种特殊的人格分裂。</p>
而考尔对此一无所知，仍然滔滔不绝。</p>
“我专门研究过它们所谓的预言，您知道我得出了什么结论吗？他们的行为本身才是导致他们预言成真的最主要因素。”</p>
“这些可悲的异形太过于相信它了，他们完全不明白，预言本质上只是一种对未来的片面描绘。若未来真的既定，那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p>
“我们的行为才是导致未来发生的主要原因，我们就是未来，因此未来一定可以被改变，而且是向着我们希望的方向改变。”</p>
他斩铁截钉地挥下身体左侧的附肢，十分骄傲地宣称：“——就连帝皇本人也是这么说的！”</p>
卡里尔挑起眉看着他。</p>
“不信的话。”考尔低头靠近他，声音再次变得低沉。“您可以进我的脑子里看看，但是请务必限制年代，我的记忆很分散。”</p>
他吐出一个数字，义眼神秘地熄灭又亮起，像是在眨眼。</p>
卡里尔笑了，他点点头。</p>
蓝光一闪。</p>
——</p>
海浪拍击岩石。</p>
卡里尔仰起头，看见洁白的海鸥集群飞过。天空是一种令人惬意的颜色，太阳在海平面远端停留，看不出是下降还是升起。</p>
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等待，海浪没过了他的脚踝。</p>
似乎是察觉到了卡里尔的到来或注视，他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黝黑面庞。</p>
“看样子”他笑了，慢慢地开口。“我拜托贝利撒留·考尔的事情被他完成了。”</p>
“你在什么时候拜托的？”卡里尔问，并朝他走去。</p>
“八千七百九十一年前。”</p>
“那么远？”</p>
“的确很遥远，不过对他来说并不是。这里是他的记忆，我们都只是客人。他活得太久了，又抓住了太多的知识。他的记忆是随即排列组合的碎片，每次访问都必须耗费他的很大一部分算力。”</p>
他眨眨眼，神秘地停顿。卡里尔接上他的话。</p>
“也就是说，在贝利撒留·考尔大贤者的算力耗尽以前，我们就必须结束这场交谈。”</p>
“是的。”那人点头，然后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看，就算是对于一个半机械生命体来说，活得太久都不算是什么好事情。”</p>
卡里尔无言地颔首，终于走到他身边。海风扑面，暖意惊人，此处宁静到了极点，只有鸟叫声，以及海浪一下一下拍击岩石的声音。</p>
卡里尔听了一会，然后便结束了这来之不易的珍贵休憩。他看向他的朋友，后者也予以回望。透过他的眼瞳，卡里尔能看见海平面远端的太阳。</p>
“说吧。”他平静地开口。</p>
“好吧。”帝皇说。“我要说的第一件事是有关贝利撒留·考尔的，在索萨的事情告一段落后，你必须带上他。他的能力会对你们有很大帮助，但他非常激进，卡里尔。”</p>
“有多激进？”</p>
“我可以用一句话来描述——他相信知识不应该向权力或世俗卑躬屈膝。因此，他很可能带上一些在其他人看来十分异端的东西上船，并且继续研究。你要为这件事费点心思了。”</p>
“我不能直接说这是您的旨意吗？”卡里尔眯着眼睛，半开玩笑地说。</p>
“我倒是没意见.尊贵的教官。”帝皇笑着说。“但你要是这么宣称，国教很可能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他们要是看见你和罗伯特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他们会怎么想呢？”</p>
“我不可能和他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p>
“这可说不准。”</p>
“我不喝茶。”卡里尔皱起眉，开始逐条反驳。“而且也很少和人聊天。”</p>
“那么，你我现在正在做什么？”</p>
“这难道不是公事公办吗？”卡里尔反问道。“我不觉得这是闲聊，快接着说吧，你是想让大贤者过热宕机吗？”</p>
“好吧.第二件事，是你们接下来即将面临的最大问题。”</p>
“虫巢舰队？”</p>
帝皇摇摇头，给予了否认。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看不出半点国教雕塑或画作中的神性，反倒平凡到了极点。</p>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才继续讲述：“五百世界.会爆发一场极大的骚乱，但我无法给你具体的描述。”</p>
“我仅仅只是一段来自八千七百九十一年前的回响，被储存在一个机械神甫的记忆单元中。或许现在的我已经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正在和你交谈的这个我却不行。我对那黑暗的未来一无所知。你必须小心，你们都必须小心。”</p>
“我明白。”卡里尔说。</p>
他没有将那群伪物的事情披露，这没有意义。他一早就知道他眼前的这个帝皇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因此，他此刻也并不意外.</p>
海风徐徐而来，他转过头，看向那轮太阳。</p>
“还有第三件事吗？”卡里尔平静地问。</p>
“有的。”帝皇说。“在这次谈话结束以后，这段记忆将通过某种形式反馈给我自己。因此，我想问你一个问题。”</p>
“什么问题？”</p>
帝皇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指向海平面远端。</p>
“那是夕阳，还是刚刚升起的清晨时分的太阳？”</p>
卡里尔思考了一会，方才回答。</p>
“这取决于人们的想法，我做不了什么决定，你清楚的。”</p>
帝皇立刻皱眉。</p>
“是谁说的？”他立即反问。“难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类吗？”</p>
还不等卡里尔反驳，他便接着继续讲述：“你既然来到了这里，这就证明我们的计划成功了，这就证明，你重生为人了。”</p>
“也就是说，你拥有了一副会受伤的血肉之躯，你成功地远离了神性与神格，可以全凭自己的想法做事。你自由了，卡里尔，你明白吗？”</p>
“我和马卡多发誓要将你从那监牢中解救，我们成功了，这就是你出狱后的礼物——全然的自由。”</p>
“现在，只要你不再主动承担起那份责任，你就将一直拥有这份礼物。你是人类了，因此你必须参与进这个决定里来。”</p>
卡里尔看着他，陷入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沉默之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竟然只能苦笑，然后插科打诨。</p>
“一份记忆也能说出这样发人深省的话吗？”</p>
“只是你太固执而已。”帝皇叹息着回答。“就连记忆也看不过去。”</p>
全然的自由.</p>
卡里尔低下头，思绪逐渐变得纷乱。过了一会，他说道：“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p>
“哪一种？”</p>
卡里尔抬起头来，看向那轮太阳。</p>
“得到自由。我从没想过这种事，你明白吗？我甚至没想过什么是自由。我不觉得我受到了束缚，我做的事都是我想做的，也是我该做的——”</p>
“——谁规定那一次又一次的牺牲就都是你该做的？是谁，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可以说你想做，但你不能说自己应该去做那些事，没人应该承担起那样的责任。”</p>
“但你和马卡多承担了，还有其他无数人。”</p>
“我和马卡多从一开始就是朝着这个目的迈动脚步，在此过程中，我们创立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其他人同样如此，他们明白他们为何而战。”</p>
“就好像贝尔洛斯·冯·夏普，他一直都知道他为何而战，他不是为我战斗的，也不是为我挥动那面旗帜。而你不同，你生来不是人，你也不欠人类什么。”</p>
“回想一下你过去的人生吧，好好想想你都付出了什么？死亡，破碎，人性被一次又一次的侵蚀，而你自己竟然还将其视作‘责任’，你对谁具备责任？康拉德·科兹吗？”</p>
“你早已尽到了你的责任，若没有你，他会成为什么人？诺斯特拉莫会把他逼疯成什么模样？”</p>
卡里尔沉默不语，帝皇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与自己对视。</p>
“难道你没意识到这是一种何等的傲慢？”他厉声喝问。“你一次又一次的牺牲，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逼上绝路，承担不该承担的责任，却表现得你生来就该如此。”</p>
“你错了，卡里尔·洛哈尔斯。哪怕是我，生来也并非为此而前行。我曾经荒废人生无数年，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享乐上.”</p>
“人们称呼我为帝皇，奉我为神与人类的救主，他们可知道我其实也只是个人类？我也曾悔恨、痛苦、无力，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我尚且如此，你又凭什么认为，你对人类负有歉疚？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应该承担起一切，牺牲一切？”</p>
帝皇松开手，目光仍然严厉。</p>
“你得到了自由，吾友。”他再次重复。“这是一件来之不易的宝物，向我保证，好好运用它，切莫再重蹈覆辙。”</p>
海平面远端，一轮太阳冉冉升起。它的光辉照亮了大海，也照亮了这正在对视的两人。</p>
卡里尔无言地颔首。</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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