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厍狄涵要的,并不是他们两人的死,而是要他们生不如死!不得好死!事到如今,她记起的事情越来越多,纵使拼尽自己和师傅的一身医术,死期也拖不过半年。
尹仲和尹正清的尸首,已被季贤和姜啸寻回,连同尹正扬一起,父子三人,同葬于尹氏祖茔。
尹氏祖茔占地广大,格局开阔,楼阙亭台,富丽恢弘。极目远眺,只见宝顶高耸,松柏参护,一派肃穆巍峨的森然气象。极尽富贵奢华,令人叹为观止。
尹婉兮拖着虚弱的身体,入了祖茔,跪在了尹仲的墓碑前。父亲与母亲合葬,旁边安葬着两位兄长。
她反复摩挲着墓碑上,一个个亲切熟悉的名字。往事历历在目,可她却只觉得恍如隔世般,飘渺如烟。好似浮生一醉,大梦一场。
清晨的寒风,裹挟着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穿越辽阔寂静的祖茔,冷冷的扑在她身上。长发飞扬,衣袂翩跹。仿佛一只被困在凛冬风雪中的蝴蝶,一动不动,孤零零的跪了很久很久。
原来痛到极致,恨到极致,心里会是一种麻痹般的沉重之感。仿佛一块冰冷僵硬的巨石,死死堵在心口,令人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她没有哭,也哭不出来,只是默默望着面前光可鉴人的墓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赫然现出令人心惊的癫狂和森寒。
骆少钦悄悄走过来,俯身将一件貂裘大氅轻轻裹在她身上,声音低沉醇厚,带着誓言般的笃定:“兮儿,我知道你有多难过。你放心,有我在!所有亏欠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你等着看他们的下场!”
她混若不觉,依旧一动不动。骆少钦来不及看清她眸中那样复杂莫名的情绪,只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原本苍白的面庞上,此刻竟分明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唇角随之缓缓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如他料想的一般,伤心欲绝,痛哭失声,反而是沉默安静的不合情理。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庞上,隐隐浮现一丝轻浅凉薄的笑意。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不可自抑一般,渐渐变成欢畅肆意的痴笑。她整个人都似一片寒风中的枯叶,瑟瑟颤抖着,痴痴的笑了起来。
原来自己这样愚蠢!原来,生而为人,可以这般狰狞丑陋!可以恶毒到如此地步。自幼研习医道,学到的,只有治病救人,可救不可杀!原来,人可以因为各色各样的恩怨目的,不择手段的残害、杀戮。
原来,生而为人,不过如此。
那一天的寒风肆虐如吼,那一场大雪遮天蔽日。她默默跪在那里,由着漫天风雪将自己一点一滴埋葬。连同曾经的青春年少,昔日的纯稚无邪,统统葬于那一片没有出路的冰天雪地。
厍狄嫣功成身退,自那一夜之后,就悄然离开了忠亲王府。事已至此,以骆少钦的心性,为了替尹婉兮报仇,恐怕将她拆骨抽筋都是轻的。
厍狄涵也不傻,当晚行事之前,就为厍狄涵安排好了退路,连同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入了宫,随着厍狄涵住进了涵嫣殿。
身为忠亲王妃,既然再也不能回到忠亲王府,自然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在厍狄涵的授意下,厍狄嫣自入宫之日起,就顺势装起了病,整日卧床不起。
然后厍狄涵又含泪向骆少恒禀明,妹妹与忠亲王成婚以来,因为身体虚弱,一直无法有孕,因此始终不得忠亲王宠爱,夫妻感情不睦。
妹妹忧思成疾,经御医诊断,恐怕此生都无法生育了。自觉愧对忠亲王,又见他与尹家小姐两情相悦,情深意重,心下甚是欣慰。甘愿请旨与忠亲王和离,成全他与尹家小姐这一对有情人。
骆少恒只是简单询问了几句,既然骆少钦早已身中血引之毒,时日无多。与其等他身死之后,要厍狄嫣年少守寡,落得个孀妇寡居的下场,趁早和离,另觅良人,定是更如厍狄涵的心意。
何况如今尹家树倒猢狲散,只留下尹婉兮这一个孤女。等骆少钦身死之后,这个忠亲王遗孀的身份,就足以将她困在南良一辈子。想从她手中夺得尹家的尽数基业,要杀要剐,简直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他宠溺的将厍狄涵揽入怀中,含笑答应了她的请求。圣旨同和离书当日便入了忠亲王府,骆少钦“卧病在床”,可还是毫不迟疑的挥毫落笔,签下了和离书,自此了断了这场有名无实的御赐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