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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补136章备注:禅椅,是唐朝壁画中有的,和尚盘腿端坐禅椅上,椅背和扶手都是方正的。正文如下:
萧琰回到永兴坊萧府时天色已近昏,她先去见了大伯父。
萧晀一身家居的竹青直裰,坐在书房中意态闲适,待萧琰见礼后,侍仆上茶退下,他温雅的声音笑道:“在公主府做客如何?”
萧琰目光澄澈,道:“伯父,我见到了母亲。”没有半分遮掩,声音清澈干净,神色坦然而安静。
萧晀笑着赞道:“好孩子。”
这孩子胸襟明朗,心思纯正,虽为女郎,却有君子坦荡荡之质。
萧晀尤其喜欢这样的后辈,在他看来,天资不够可以勤补拙,才学不足可博览群书,阅历浅薄可增广,意志不坚可磨炼,唯独这明朗坦荡的心性,不是勤奋刻苦、读书、游历可得来的,它就像天然的晶玉,莹质自生,无论岁月风霜,都依然干净明朗。而萧琰,还是一个不满十七的少女,这在萧晀眼中,就更加难得了。
他的神色越发和煦,笑赞一句后并不过问她与母亲相见的情形。这是她们母女之间的私事,那一位也不是他们萧氏的媳妇,怎么相处也不需向他这位萧氏伯父汇禀,更何况,萧晀对萧琰很放心,不会因为她去见了她那位绝色魅惑又狡智如狐的皇族母亲就生出担忧猜忌之类——这不是他们萧氏的风度。
他微微一笑,如和煦的春风,与侄女说起元正前后几日的安排。
“明日二十八、后日二十九,都有宴会。除夕是咱们自家人聚。正旦日上午大朝会,之后是国宴,你们这些不上朝的小辈可以自行决定出游和聚宴。初二、初三、初四都是春宴。初五百官上朝,申时落衙,又各有宴请……这里已经排到了正月初七。正月初八起,我和你几位叔父就要回河西了,留下你们这些小辈各有各的交际,最早也要过了元宵……你一些堂兄可能要待到明年四五月才回。阿琰你在长安要待得更久,呵,想必你父亲已交待得清楚,伯父在这就不多说了。”
萧琰躬身应道:“是。”
她从经道堂下山回府后父亲就与她有过长谈,知道这次入京既是圣人想见她,同时也是家族的意思,正好到帝京增长见闻、丰富阅历,并进入天策书院学习,可能要到明年十二月才回贺州。
“这是年节前后的春宴单子。”萧晀拿起案上一份兰花印纹的洒金纸折页单子递去,萧琰起身接过。
“看后,记在脑里。”萧晀道。
萧琰恭声应诺,知道这单子实际映射了萧氏在京中的关系来往,是不能流出去的。
她看两遍后记在心里,起身将折单又递回伯父案上。
萧晀说了两处宴请,道:“除了这两处外,其他那些宴会阿琰先不用去。让你堂兄们先去蹚蹚水,你在京中的时日多,以后再与这些世家子交际不迟。这几日,你先随着我,去见见几位世家主。”
萧琰应道:“是。”
知道大伯父这是在提携她。
因为父亲是河西的最高军事长官,不得朝廷诏谕是不能离开河西的,所以每年进京朝贺的大伯父就是萧氏家主的代表,她随同大伯父去拜见这些世家主,地位就不仅仅是嫡子了,而且是予以议事的嫡子,得到对方的重视当然是不同的。
而家族显示出对她的重视,必会让她在长安与世家高门的交往更有利。
她按捺下微微激荡的心情,仔细听着大伯父说的明日、后日要拜访的家主。
这种拜访不会列在春宴单子上,是既公开又私密的拜会。
说公开,是因为世家之间的互相拜访是光明正大的;但双方拜访的情形,却是私密的。世家的交易往往就是在这样的拜会中达成,而对某些事件的态度也是通过这样的拜会传达。
萧琰知道,她被大伯父带去参加这样的拜访,即使正经谈事时她是和对方的子弟去暖阁喝茶或游园子,但也足以体现她在家族中是可以“参与秘议”的地位,这对于提高她在长安交际的等级是很有作用的。
听完伯父的安排,萧琰心里过了一下母亲那边的安排,以询问长辈意见的语气道:“母亲希望我这几日再过去。我想,陪母亲过个年夜,申时过去,正旦用了午膳后再回来。伯父您看,是否合适?”
萧晀心里想了想,颔首笑道:“除夕日清晨咱们府里祭祀,午正起便是家宴,聚欢要到年夜三更才歇,都是家里人没什么大事,你用过家宴就是团圆了。你和生母多年未见,陪母亲过个年夜也是应该的。”
萧琰恭敬拜谢,“是,多谢伯父。”
她拜别大伯父,带了侍卫回金粟院,听菘蓝禀报说三位堂兄都差人来问过,便换了一身淡青色的家居直裰,挨个去三位堂兄院里叙话,回来已经是戌正了。便换了短褐,练了一个时辰的刀法,然后沐浴上榻,冥想之前又呆了会,想着除夕过去给母亲带什么礼物,又不可避免的想到李毓祯,手按着脑门叹了口气。想到母亲教她“定心”时的一句话:“任它四面风摧,我自岿然不动。”萧琰心里默默道,她和李毓祯之间,恐怕就是如此了。
她们两人的心志,都是同样的坚定,谁也说服不了谁,就看谁磨得过谁了。
反正,她当了皇帝,迟早是要大婚的,到时这份情就自然断了。
萧琰徐徐吐了口气,眸子变得清明,闭上眼,握着清心琉璃石,很快进入了澄空境界。
次日起,到九哥院里用了朝食,她便独自去了大伯父的院子,随伯父一起前往宋国公府拜访。
宋国公即清河崔氏的家主,门下侍中崔希真,三省宰相之一,太子的岳父,深得圣人信任,当然这种信任也有可能是打嘴架吵出来的——宋国公在诏授门下侍中之前,曾任过好些年的谏议大夫和御史大夫,跟圣人是殿上吵架的老冤家了,任了宰相后与圣人斗嘴也是常事。
大唐皇帝对于被臣下指着笏板骂已经习以为常了,哪任皇帝没被骂过?太祖、高祖、太宗、仁宗、明宗、高宗、世宗……没一个走脱的,被骂得最厉害的昭宗皇帝还开玩笑说“不被人妒是庸才,不被臣骂是庸帝”,只要把事干好,想吵架就吵呗,圣人干嘴架也不是含糊的。但前提是能干事,只会磨嘴皮子的,皇帝多半将人丢到翰林苑、国史馆去,那里有一堆磨嘴皮子的,由得你们天天辩经论史去。崔希真能从台谏长官坐到门下宰相这个位置,绝不是只会干嘴仗的,在大事上,这位崔氏家主可从不含糊,是隐性的圣人一党,所以才在门下宰相这位置上稳稳当当坐了十几年。如今下一任的皇帝是他女婿,下下任的皇帝也是他的外孙女,只要清河崔氏自己不犯蠢,继续繁盛个四五十年不成问题。
“萧氏之下,就是清河崔氏。子弟繁盛,人才辈出。崔世子与你父亲同辈,是一位性度恢廓的人物。崔氏有他为首,子弟齐心,不会亚于萧氏。一个家族源远流长,其一在于存道不毁,其二在于子弟同心,这比人才辈出还更重一分。……”
萧琰骑在马上,心里回想着大伯父昨日说的话,结合赴京前父亲和四哥的提点,心中缓缓勾勒出对清河崔氏的初步印象。
车马很快到了永昌坊,从坊府门进入崔府。
世子崔光弼一身宽袖博带的礼服,外穿玄色绣金螭纹的锦面毛氅,仅袖口露出三寸黑色油亮的锋毛,容貌白皙俊雅,又有恢弘博广的气度,领着他的几位兄弟和四五位子侄在正门前相迎。
萧晀也是一身宽袖博带的礼服,外穿深青色织方胜纹锦面毛氅,气质温雅如古玉,下了马车,带着萧缣、萧珖、萧瑄、萧琰四位子侄上前,合揖见礼。
“定柔兄一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崔光弼笑声宏朗,与萧晀相见亲热,把臂入内。
众崔氏子弟也迎着萧琰几人上了石阶,进入大门。
桓门内厅堂东侧的暖阁内已经烧了地龙,众人入内分宾主坐下,笑语相叙喝了两盏茶。崔光弼这才起身邀萧晀入内拜见父亲。
萧晀起身,只带了萧琰随行。
崔光弼心中微讶,却没有丝毫显现。
肩舆一路往北,入内桓门后到了崔氏家主的起居院子。
崔希真今年已经七十一岁,比圣人还大几岁,按理七十应该致仕了,圣人却仍留着他在门下侍中的位置上——朝中内外都清楚,这是要等新皇登基后才退。
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已白了大半,精神却很矍铄,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穿一身松绿色宽袍大袖衫,袖摆一直垂到榻上,袍上绣着几朵银线菊,庄重,素雅,清贵。那些过去的岁月深刻如刀,在他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然而无法掩去他的神采气度,反而因为岁月的蕴蓄更让人觉出一种精深的睿智,令人在他面前就生出一种不可测度的威敬感觉。
萧琰跟随伯父入到暖阁便解下了面具。
崔光弼目光所及便是一震,眼中瞬间掠过惊震、疑惑等情绪,却快不过一眼,便尽数敛去。
“世伯,这是靖西的嫡三子阿琰。——阿琰,前来拜见世伯祖。”
萧晀回首笑容温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