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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赫加领,达赫城。
领主城堡宽敞的书房中,一列列红檀木书架上搁置着一部部不同封装的书籍,书籍背脊上或封面上的文字可以看出至少有七八种语言的书籍,显然这书房的主人是一位通晓多国文字的博学者。
书房邻窗的地方,摆了一张巨大的白橡木书桌,长桌上铺着金丝绒的桌布,两边是七八张金丝绒面的高背扶手椅,背窗正中一张椅上,坐着一位金发长辫女子,正专心致志的读着一本书,右手不时拿起鹅毛笔,醮一醮最上等的防冻墨水,在笔记簿的空白的页上记下感想。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沙漏静静漏沙的声音。透过加厚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冰天雪地,城堡里的仆人正在忙着扫雪,而城堡外遥远的大街上,不时有运货和拉人的雪撬车呼啦驰过,还有戴着翻毛套头皮帽、身穿翻毛皮袍的巡逻兵坐着雪撬车在城市各条要道上巡逻。
这是乌古斯最北面的领地之一。“达赫加”在通古斯语中就是极寒的意思,出了达赫加领往北,就是终年被冰雪覆盖包围的极北之海了——唐人和乌古斯人都称为北极海。
已经是五月中旬了,这里的气温却仍然零下十五六之间,即使是在最温暖的七月,也仍然有零下三四度,人们一年四季穿的都是带毛的皮袍,区别是皮袍的厚薄以及里面衣服的厚薄。
书房内读书的女子没有穿外袍,上身只穿了一件亚麻质的立领套头衬衫,领上的三粒金钮扣敞开着,露出修长的脖颈,在没燃壁炉依然是零下温度的房间中,皮肤如瓷般光滑,没有起半点冻粒子,让人以为室内温暖如唐帝国的春天。
书房的门被礼貌的叩响三声。
“进来。”
金发女子没有抬头,带着几分铿锵的冷色音调果决利落。
厚实的橡木门被推开,进来一位黑发黑眼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身白色镶红边的套头衫裘皮军袍,立领扣至前胸是一排锃亮的银质钮扣,军袍长至靴筒,腰间勒四指宽白色皮带,左边悬一柄弯鞘军刀,下身是白色镶红边的裘皮军裤,扎进及膝的军靴里,步伐踩在厚软的地毯上轻捷又利落,抬拳行了个军礼,声音沉厚内敛,“殿下,最新军报。”
女子抬头,深邃立体的脸庞上,一双灰眸就像极地的冰雪,透着一种冷酷的色泽。
“讲。”
“是。”军服男子禀道,“截至昨日下午十七时(五点)报:南部四领——乌达内军团已经抵达中央领南部的亚尔克城;博代军团距中央领不到七百里;格木伦军团距中央领一千五百里;塔克军团距中央领不到四千里。
“北方五领——曼苏领与格达尔领两部军团仍在朝拉河对峙;另外三领目前仍在观望。”
这位禀报的军服男子便是“目前仍在观望”的北方三领中的达赫加领的领主兼军团长萨因兰格维尔。
“东部十领——北三领中最东北的巴雷格军团昨日也抵达中央领北部,三领军团共十二万军队线压在中央领北部和吉格勒领交界处;东三领的十万军团也抵达完毕,压在中央领东部与拜赫雷领的交界处;南四领中,除了防御唐帝国安东都护府的杜伯达领不受召兵令外,其余三领都接到了汗京和拜赫雷的召兵令,但目前仍然未有出兵动静。
“西部十一领——除了防御西部边境的四领不动外,另外七领均接到两份召兵令,其中:西南三领已经出兵——苏兰军团被阿勒泰军团阻截在叶尔博加河北面,两军目前仍然没有交战;温都尔军团前日过了鄂布斯山,驻扎在东山下,昨日没有起营动静。至于西二领和西北二领,仍然未有出兵动静。”
他上前一步,将记录详细军情的文件簿递到了桌上。
金发长辫女子——格索尔大公手里仍然拿着书,圣武师境界的神识扫视过去,军情立即了然于心。
她冷嗤一声,说道:“‘目前观望’的北方三领中,你和奥伦不提,泰古特是个骑墙派,这是要看情势明朗再加入。至于西北二领,一个莫沃的人,一个明雷的人,两个军团驻兵不动,这是防着我的格索尔呢。至于西二领,还有东部南三领,这五个领原就是中立派,如今看来,是铁了心不参与莫沃与明雷之争。”
兰格维尔道:“应该是见大公殿下没有表态,存了观望之心。”
寔楼丘挑了挑眉,冷峻的声音道:“我能表什么态?汗父临终遗诏莫沃继位,明雷说是被莫沃逼宫立下的伪诏——这有可能,毕竟汗父生前没有下诏废明雷的太子之位,突然改立莫沃太可疑;但莫沃说的:明雷与汗父爱妃通奸被汗父撞破,汗父气极而逝,临终前立诏废明雷改立莫沃——也有可能是真的。——究竟真相为何,只能待事态明朗了,再查清楚。”
兰格维尔默默为大公翘了个拇指,分明是坐山观虎斗,待两败俱伤,或是一败一伤,这就是“待事态明朗了”,大公再以查清大汗驾崩真相为由,往胜利者的脑门上掼锅——至于是新登基的莫沃汗,还是前太子明雷,就看这二位的角力了。
反正大公在格索尔领“驻守边地,无诏不得擅离”,中央领打得再厉害,大公也是有心无力啊。
至于老大汗驾崩的真相,到底是明雷所为还是莫沃所为,或者是他们大公……谁知道呢?只有天神知道,他一点都不想探究原因。
反正大汗已经年迈了,昔日的雄狮已经没有了勇猛的魄力,也该归去天神的怀抱了。
兰格维尔向自己选择的主君行了个军礼,转身走出去。虽然这里是他的书房,但里面的书十之七八都不是他的,属于这里新的主人。
他走到外廊上,沿着旋转楼梯而下,下到二楼时,便见一位身穿玄锦右衽皮袍、貌相清秀的青年,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不疾不徐的拾梯而上。
两人打了个照面。
兰格维尔目光微缩,在那青年抬拳向他行军礼后,也回了个军礼,两人错身而过。
行到一楼,兰格维尔摸了摸唇上的胡子,心想:玄狐来了,又有什么机密事?——但他也只是想一想,一点都没有探究的心思。
“玄狐”叫萨加亚克尔,和他一样,也是通古斯贵族,被大公看中忠诚和才智,提拔为机密书记官,负责大公身边最机密的事宜,因为终年穿着一身黑袍,心思又比北极狐还敏感狡猾,大公身边的心腹都暗地里称他玄狐。
“殿下。”玄狐叩门入内,提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一个字。
这是一个汉字:
驲。
“那边”传来的情报,只有这么一个字,以玄狐的聪明,也只猜出了一半,另一半却没能猜出来。
但他知道,大公一定明白。
女大公的灰眸一凝,跟着有两分冷锐的光芒掠过,突然轻呵一声笑,抽出一张短笺,书写了一首标准字体的通古斯诗:
夜幕与天相交,启明的晨星啊,从我们的灵魂深处升起,冉冉腾上天空。